严苏启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苏璃。
苏璃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你也不相信我会这么坚决?”她的脸沐浴在清冷的月光里,美丽而庄严。严苏启摇了摇头。她现在想的和苏璃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但苏璃显然误会了严苏启的意思。她也摇了摇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只是贪图荣华富贵,可后来……”她突然停顿,转头看着严苏启:“姑娘,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们本不是同一类人,所以也不可能了解我们的想法。”严苏启没有吭声。
她又叹了口气,轻轻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低贱的,从来没有人瞧得起。可吴王不一样,他尊重我们。他说我们的舞蹈叫做艺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苏璃低头一笑:“我不知道什么是艺术,但我知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尊重我的。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他了。”
严苏启也叹了口气,问:“所以你这次来,其实是为道别?”
“也算是吧。”苏璃点头,“最主要还是想亲自来对你道声谢。”严苏启苦笑道:“可那天我不在,其实没能帮到你。”苏璃摇头:“但若不是你,林公子也不会为我伴奏。所以,我还是要谢你。”
说着,苏璃从腕上褪下一只翠玉镯子,硬塞进严苏启手里:“姑娘,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严苏启只是一笑,突然伸手捉住苏璃的手腕,一伸手又将镯子给她戴了回去。
苏璃一怔:“姑娘……”
“你留着比我留着有用。”严苏启伸腕给苏璃看,“我从来不带这些东西。累赘,不方便。何况你身在宫中,打点宫人宫女都需要这些,我怎么好意思收?你要谢我,这片心就足够了。”
苏璃怔怔地看着她,她却只是笑,半晌,道:“你回屋里陪她们说说话吧,以后怕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苏璃的目光也伤感了一下,点了点头,低头走了回去。
严苏启静静站在树下,望着她的背影,想的却是南唐灭亡后,窅娘最后“临湖一舞,举身赴池”的景象。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否还会这样执着?
没有人知道。
此时已入亥时,离新的一年还不足一个时辰。人们都还沉浸于新年的祥和之中,没有人意识到,一个崭新的时代就将来临。
严苏启仰头望着月亮,几乎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串火龙直窜入天,然后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苍穹。
那样的声音,落在严苏启耳中,恍若一声惊雷,让她忍不住一颤,终于清醒过来。
便见万束烟花并燃,直冲上天空。几乎要将整个金陵映红。那光焰,似星光万点,似火树银花,此起彼伏,瑰丽绝美,如同幻境。
“放烟花喽!放烟花喽!”街上有人欢呼。“走,我们出去看烟花!”楼里有人提议。“好啊好啊,这么漂亮的烟花,一定要出去看!”立即有人附和。“快点儿,快点儿!”还有人在催促。
大街上一片欢呼声。响彻整条街巷。
旧的一年,终会过去。
新的一年,不可避免地到来。
严苏启望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南唐的第一个春节就这么过去了。月光淡淡地倾洒在她脸上,辨不清悲喜。
月本无情,但,人呢?
今夜,注定又将无眠。
第二日,果然就从北边传来了消息。因为北汉与契丹勾结,进犯后周,后周朝廷已派赵匡胤率领军队前去抵御。昨晚,正当大家都沉醉于新年的祥和之中时,赵匡胤的军队已经出发,很快抵达陈桥驿。
闻听此事,南唐国人反响不一。有暗自庆幸后周政乱的;有伺机觊觎后周边境的;有主张联合北汉,共同攻打后周的;当然,也不乏明智之士,深恐后周借此机会对南唐不利的。
只有严苏启知道,南唐离太平日子结束的时刻只剩下一天时间。
第三日,北边再次传来消息。赵匡胤已于陈桥驿发动兵变,身披黄袍,自立为帝。众将领严整队伍返回开封。后周副都指挥使韩通计划抵抗,被暗杀于家中。宰相范质等人无法,只得下拜称臣。周恭帝和符太后被迫迁居西宫。
闻听此事,南唐国人尽数哗然。原本准备着要看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的人都乱了方寸;摩拳擦掌准备着趁机攻打后周的人也都偃旗息鼓;只有那些个明智之士变得越发紧张,纷纷计划着该如何明哲保身,避开锋芒。
再过两日,新的消息又一次传来。赵匡胤已正式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宋,改用新纪元建隆。并大赦天下,文武百官均得赏赐,贬官降职者恢复原职,发配流放者一律释放。看似仁慈之至。
这时候,那些明智之士也终于做出了决定——继续向宋称臣。一方面可以宋国避开锋芒,一方面也可以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这倒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或许他们早就有了这样好的决定,只是需要勇气说出来而已。
不过难得的是,这样的决定确实又给南唐换来了好几个月的太平日子。就像当年李璟退居长江以南一样。
太平就好。至少有一部分人是这样认为的:有他的吃,有他的穿,没事可以赏赏花溜溜鸟,听个小曲儿喝杯小酒什么的,管他皇帝是姓李还是姓赵。反正不是他。
而最让严苏启揪心的却还不知这些。
她担心的是林开那边。
后周一乱,南唐跟着乱;而宋国稳定,南唐却依旧乱。
尤其是南唐武林。近几个月更是传言不断。无数门派遭到暗杀。整个江湖鸡犬不宁。
有人说是武林中出现魔教败类,以杀人为乐;有人说是朝中秘炼丹药,以人血为引;还有人说是赵匡胤畏惧南唐武林势力,派人暗杀;甚至有人说是浩淼宫掠夺钱财,妄图复建后周。
而最现实,最容易让人相信的无疑就是后两种。最难解决,最难防范的也正是后两种。
山雨欲来风满楼。南唐如今的太平日子就恍若一副晃晃悠悠的跷跷板。一旦哪一天失去了平衡,南唐就会直接降到最底部。
忽听“扑棱棱”一阵乱响,一只信鸽飞扑进屋内。终于打断严苏启的沉思。
这已经是赵匡胤登基后的第四个月。四个月来,林开都在帮助云非奕调查江湖灭门之事,没有来过蕴秀楼,与严苏启只用信鸽联系。
他会和云非奕一道,这倒是严苏启未曾料到的。不过细想,两人之间纵有怨愤,毕竟敌不过兄弟之情。赌气也是赌一时之气,到了紧要关头,兄弟却还是兄弟。
严苏启笑了一下,低头从信鸽身下拆下信笺,展开,蓦地一愣。
只见白纸黑字,字字清晰:“速回山庄!”
林开很少用这么精简的字句。严苏启握着信笺,手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