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明澈二人用过早点,托辞出门,二人几番辗转,才找到金陵最大的赌场。苏昭明一介女流不好办事,便去弄了套朴素的男装,乔装成楚恩澈的小厮。
“买嘞买嘞!买得多赢的多!”
“不能反悔!我要开了啊!”
二人阔步走进赌场,且见一个五短身材,满脸麻子的汉子满脸堆笑地迎过来,说道:“这位爷要到哪个区去乐一乐,看爷这一身贵气,要不来场大的?”
楚恩澈心下想道:这赌场的规矩倒也奇怪,怎么还有区域大小之分。他环顾赌场,见一桌赌徒个个双眼发直,呼幺喝六,有个瘦子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出去了,还要赊欠着继续押注。瘦子粗声大气地叫着:“下一局就回本了,就这么一点有什么关系?”说罢目不转睛地盯着骰盅,口中不停喊:“幺!”
楚恩澈回过头来,轻咳两声,说道:“我是东街尚书府的,一时把钱放出去收不回来了,现在手头紧,兄弟就让我过来,劳烦你们照顾照顾。”
“原来是洋少爷的哥哥,鄙人陆乾德,失敬失敬!”
陆乾德在身旁的柜顶拿过一个簿子写写画画,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红绳手链,上面挂着一个镌着数字七的坠子。陆乾德细细核对一番,这才将那手链递给楚恩澈。
楚恩澈接过来把玩,望着一桌赌徒说道:“这东西怪脂粉气了,怎么他们不戴这个劳什子?”
“少爷过会便知。”陆乾德怪笑一声,引明澈二人到一个赌区前,说道,“既然少爷手头紧些,就先在‘贫赌区’来几场小的,够了本再到旁边去来场大的,您看如何?”
楚恩澈皱了皱眉,颇为嫌弃地套上手链,说道:“那就这样吧。”陆乾德听罢,走到贫赌区的柜台后,又从褡裢里拿出个印章,摊开一本簿子在上边盖了个印,苏昭明看了看那页之前的内容,都是盖满了数字五的印章。
明澈二人走到一张赌桌前,楚恩澈将手撑在桌角边,手上的链子便滑到了手掌心,他抬起手腕,冷笑道:“这东西连个扣也没有,戴着松松垮垮,简直粗制滥造。”
“说不定陆乾德以为你们这些阔爷的手腕都粗过他的腰呢,”苏昭明见那东家一直盯着楚恩澈,轻声说道,“这东西说不定就是一个记号什么的。”
“买了买了!押大押小快点下注了!”
楚恩澈见状,侧头问苏昭明:“押什么?”
“押小的人少,押小。”
楚恩澈听罢,却是将六文钱拍在押大的地方,苏昭明暗暗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东家开始摇骰子了,赌徒们不住叫着“大”和“小”,东家不住叫着“六”,楚恩澈见他们这样叫着,便也极不情愿地举起拳头扁着声随赌徒的节奏叫“大”,见苏昭明没有反应,便用手肘推了推苏昭明,苏昭明这才攥起拳头小声叫着“大”。
骰盅重重砸在赌桌上,东家慢慢打开骰盅,果真是大。
下一局开始,楚恩澈将手伸进钱袋里又拿出一锭银子,问苏昭明:“押大还是押小?”
“押大。”
楚恩澈又将那一锭银子拍在押小的地方,东家开了骰盅,是小不错。
接连几局,楚恩澈押什么东家便开什么,没一会儿便得了不少钱财,明澈二人就此打住,向陆乾德告辞,陆乾德便说:“不到‘富赌区’去了么?既是楚府的……也罢……”说罢便要收回那条红绳手链。
楚恩澈正要将那手链从手腕上摘下来,却发现手腕上空空的,正着急着,苏昭明神色一振,伸手从他腰间荷包里拿出那条红绳手链,笑道:“这链子太松了,掏个钱都会掉。”
二人同陆乾德客套了几句,便从赌场走了出来,兜里的不义之财,苏昭明只是让楚恩澈先收着。
“去了趟赌场,还真是知道了不少事情……这事就要明白了。”苏昭明一边虚捋着胡子,一边说道,“说实话,这个情况很难办。”
楚恩澈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总要捋胡子,又没胡子可捋,一点女孩儿样子都没有。”
“这样想东西透彻些,我打小时起便这样。”
楚恩澈轻轻一笑,神色又忽然凝重起来,转回了方才的话题:“如果真的是十四弟……好生棘手。”
“不是十四少爷也未可知的。”苏昭明笑了笑,说道,“很多东西都联系起来了,李狗蛋一定找到了能指证小偷的证据。”
楚恩澈怔了怔,说道:“其实,爹爹应该是不怕官司的,这事的确是我们不对,若坦荡地了了这事,说不定还会带来积极舆论。你说因为荣庭和爹爹说这事同楚府有关爹爹就轻易罢休了,并不太能说通。”
苏昭明又虚捋起胡子来,突然一拍掌,说道:“的确,楚府方面让李狗蛋背黑锅也就算了,还把这样小的孩子赶尽杀绝,一定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内情……老爷筹备了这么久的‘鸿门宴’就这样善罢甘休,不太对路啊……”
“而且,你还记得六哥么,”楚恩澈也学苏昭明捋起胡子来,蹙眉道,“他刚骂完伍聪,就被带走了。”
“等等,”苏昭明忽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响指,说道,“李狗蛋家和你们家可有什么渊源?”
“爹爹还未当官时就在西街有一处宅子,当时同李狗蛋家是对门,那年大旱饥荒,眼看着对面就要饿死人了,娘亲硬是自己不吃也要救济李家,当时娘亲还怀着七哥,大概是因为终日地饿着,将七哥生下来的时候十分辛苦,七哥也是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李家那时起便把我娘当菩萨看待。”
苏昭明听罢惊道:“李家人说不定知晓杨夫人的事!这也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有人非要让李狗蛋背这黑锅,为什么老爷要放弃……”话还未说完,苏昭明不住地敲着脑袋,这事情实在复杂,不好妄下定论,没准还会扯出许多大事,她现在不过十五岁,阅历甚少,人情世故的确是不太明白,悲观地想,稍微弄错一步,都可能小命不保。
“那我们去问李大叔,说不定我娘的事就能明白了。”楚恩澈明白自己离真相很近,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糟糕,李家人可能有危险!”苏昭明不假思索地往李狗蛋家奔去,楚恩澈遂紧跟在苏昭明后面。
二人赶到李狗蛋家门前,苏昭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李家的门,轻声叫道:“李大叔,晚辈冒昧来访,实在是有事相谈。”
屋里没有一个人答应,楚恩澈踌躇了一会儿,伸出手用力拍门,里头兀自没人答应。
“撞门么?”楚恩澈上下打量着李家的门,说道。
苏昭明摇了摇头,说:“我们得文雅点。”说罢,她撑住门扇,露出一小截门闩,从头上摘下一枚簪子在门闩上来回划着。划了许久,苏昭明突然停下动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是撞门吧。”
楚恩澈后退几步,冲门猛地一撞,只听“砰”的一声,李家的门应声而开,楚恩澈打了个趔趄,冲进里屋,但见里头一片狼藉,碗碟桌凳翻在地上,抽屉柜门全被拉开,炕上堆着几堆破衣服,擦地板的破布还蜷在地上,灶头的火也依旧燃着。
苏昭明慢慢从门外走进来,托着下巴说道:“人不见了,可门还是从里面锁着的……”
楚恩澈一脸失落,扶起一把凳子来坐在门边。
“少爷,李狗蛋的事情,你还要管么……”苏昭明走到灶前,拿起一条棍子蹲下身拨弄着柴火,说道,“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如果不是我们想太多,这件事还可能关系到整个楚府。”
楚恩澈转过头看着苏昭明一言不发,苏昭明见状接着说道:“少爷也看杂书的吧,可世间很多事,都不能像杂书里写的那样尽如人意。”
“我要管,”楚恩澈轻笑道,“我说过的,要为李狗蛋平反昭雪,更何况,你也说这件事和我娘的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牵出些什么事来,倒可以加快这案子的进程,不如人意……我不怕。”
苏昭明听罢站起身来,正色说道:“这样想就太幼稚了,如此沉不住气,惊动了谁,很可能连命也要丢掉。”
“你一个无辜的人,我就这样让你卷进来了,十分对不住……你还是回家做你自己的事吧,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苏昭明嗤声笑道:“让你自己来,我可能过几天就听见楚家十三爷英年早逝的消息了。”
二人正说着,张大柱从远处急匆匆跑来,手中拿着一个荷包,叫道:“我就知道少爷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