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家农户门前停下,方有年道:“娘子,这便是方大军长老的家。”
方有年知道萧小蝶并未见过方大军长老,但却备了重礼,感到很是不解。于是问:“为何娘子要备以重礼探望方大军长老?”
萧小蝶对老太君的嘱咐对所有人只字未提,此刻也不愿方有年知道,免得夫君担忧,便道:“平日去向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要妾身代为探望而尔。并无他意。”
这倒是说得通,方有年又想起昔日方大军长老待自家还是好的,于是点点头,命小厮长生敲门。
萧小蝶暗暗奇怪,本来乡见民风淳朴开放,家家户户都夜不闭户。这方大军的家怎么就关上了?
长生敲了一会,里面便有人应门。喊了一声“谁呀?”
方有年听到有人应了,便道:“婶娘,是有年。”
门吱一声开了,萧小蝶抬头一看,居然是那日在祠堂与李氏争吵,后萧小蝶迟到又帮口的媳妇。
方有年带着萧小蝶上前行了一礼,道:“今儿侄儿携了内人来见见婶娘。”
那媳妇见了,很是高兴,连连把他们一行人让进屋。
方有年道:“蝶儿,这便是大军叔的娘子乔婶娘。”
萧小蝶连忙上前一礼,心里却想起昨儿给李氏买的那个来自乔家村的媳妇子。
乔氏连连道:“不要多礼不要多礼。”然后朝后喊了一声:“金秀,还不快点端茶水出来,有客人来了。”
萧小蝶一听,便记起那个金秀便是当日乔氏想送与自己的,暗暗警惕起来。
见大家无话,问道:“乔婶娘可是来自乔家村的?”
乔氏听了,连连点头,道:“正是。”眼神又暗了暗,道:“我已许久没回娘家了。”
方有年听了,问:“乔家村并不远呀,回一趟也不过半天的路。”
乔氏听了,突然泪水连连,道:“我家勇儿病了许久,都凑不到银子了,娘家是借了又借,现在哥嫂见到我去都不愿开门了。”
在城里,这些事是从来都不会轻易与人道的。但乡间人觉得来得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没什么不能道的。
萧小蝶不明所以,不敢答话。方有年却是个知道底细的,轻叹一声,便道:“勇弟病了好些年,怎么还不见好?”
乔氏听了更加难过,都要说不出话了。
这时,从后屋进了一个女子,提着水壶,眼圈也是红红的,一边倒水一边道:“年大哥年大嫂不知,这年把日子以来,弟弟的病是更深了,家里的田都卖了,这会子,爹爹定是又上了镇去寻银子了。”
萧小蝶拿眼去瞧,见这女子黑黑实实,眉毛粗重,嘴唇也厚,还有一颗大志长在嘴边。的确长得不怎么样。难怪李氏要出言讽刺,确实与方带弟不能一比。
乔氏听到金秀的话,恨恨地瞪了一眼。道:“还不是你长得丑,没人肯买去,若有人买了你,你弟弟的病怎能不好?”
卖了女儿儿子的病就能好?这是什么思路?萧小蝶想不明白。
金秀见被娘亲骂了,也不难过,看来是习惯已久。
萧小蝶留意到,虽然乔氏刚开始叫的是上茶,但真正上的却是白开,想来这一家子的日子真不好过。
方有年也想不明白,便问:“这勇弟的病好不好的,与金秀有何关系?”
乔氏听了,很是尴尬,看了金秀一眼,道:“隔壁村那个神算子说,勇儿是被邪物缠身,只要一冲喜便好。可是金秀长得丑,人牙子都不愿要去。若她长好点,卖了再买个女人回来冲喜倒是好的。”
听完以后萧小蝶心里暗骂了一句愚昧。但看到泪水连连的乔氏,想到一个作为母亲的心情,又想到自古以来,女儿都是轻薄的命,又那能怪责乔氏。于是出口安慰道:“乔婶娘不要担心,上天定会见怜的。”
听了萧小蝶的话,乔氏又轻轻低泣起来。
方有年不忍,便道:“婶娘何必卖女救儿呢,若真想要个丫头,侄儿便唤人牙子来送婶娘一个罢了。”
乔氏听完,还是面露难色,缓缓道:“不是我不想要金秀,只是家里实在养不起她了,大侄子你家境还是好的,不如把金秀领去,当妾当奴也好。”
方有年听到妾字,心里实在不愿。便不作声。
倒是萧小蝶有几分同情几分欣赏金秀,便转头向金秀问道:“金秀可愿随我们去?”
方有年不知萧小蝶用意,但却是相信她的。
金秀左右望望,忽然就跪了下来,哭道:“娘,你不要赶我,我往后定会更加勤快,弟弟要人照顾,你腿脚也不方便,我走了家里咋办?”
乔氏听了,又哭了起来,冷道:“你就走吧,家里养不活你。你弟弟我和你爹自会照顾。”
金秀还是哭求不起。
方有年见如此,便道:“既然金秀不愿意,婶娘何必强求。”
那知道乔氏听得方有年如此说,以为金秀去方有年家无望,便一把把金秀扶起,抱着金秀哭道:“你这傻丫头,你是个好孩子,爹娘实在不想你跟着受罪。”
金秀抱着乔氏,连连哭泣,道:“我知道,我就知道娘是这样想的,但我不愿去,我只愿在家侍候爹娘,求娘别再赶我了。”
见到这抱在一起的母女,萧小蝶悄悄用衣角抹了抹眼角,原以为乔氏想卖女救儿,直觉好不愚昧,原来这乔氏却是疼爱女儿的,家里揭不开镬了,不愿女儿跟着受苦,才三番四次地赶女儿。真叫人好不感动。
于是萧小蝶便道:“婶娘与金秀当真母女情深,也当真不要再提卖金秀的事了,蝶儿初到村里,还没给婶娘见面礼,若婶娘不嫌弃,就收下吧。好缓缓急再说。”
然后命来福丫头取了礼物来,又偷偷吩咐来福丫头加上百两银子。
乔氏从没见过这许多礼物银子,亦知道自家正缺,可是却还知道什么叫无功不受禄一说。连连摇头,不肯收,道:“我家已经欠了许多银子,勇儿怎么样也是他的命,我家老爷出门还曾交代,不得再取别人家的一针一线。这些礼,有年媳妇还是拿回去吧。”
萧小蝶心里欣赏乔氏竟还是个硬气的,难怪敢与族长媳妇李氏叫板子了。于是道:“乔婶娘糊涂。孰轻孰重怎么就分不清。勇弟的病重要,夫君与我作为堂哥堂嫂,出一份力,谁人敢说?”
乔氏听得了劝,双脚一弯就要跪下,萧小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道:“婶娘不要多礼,咱们后辈可受不起的。”
乔氏又与金秀再三道谢。
天色不早,大家都已觉得饿,便起身告辞。
乔氏见了,连连说让方有年一家留下来用饭。盛情难却,方有年便点头答应。
乔氏见方有年答应,高兴得很,忙着拉了金秀进里屋煮饭。
金秀拉了拉乔氏的手道:“娘,米缸已经无米,咱们用什么来招待客人?”
乔氏听了也很是着急,道:“到隔壁借一点吧。”
金秀摇摇头,道:“前些日子借了好些还没还,今儿又借,怕是不肯了。”
乔氏听了很是泄气。忽然想起今儿萧小蝶送的银子来。便道:“现在侄儿媳妇与咱家送了钱,咱们拿些钱,与隔壁一并还去,再多给点买些米便好。反正勇儿也是要吃的。”
提到方勇,乔氏又泪水连连。
金秀为难地道:“这银子还在客厅里摆着,咱们就去拿,会不会被人笑话?”
乔氏想了想,狠下心道:“那也是无法。侄儿和侄媳妇关系,送来许多银子,若连顿饭都管不上,叫我老脸何在?要不这样,先到隔壁家借米,再承诺一会儿就拿银子去。”
金秀觉得这法子好,便拿了个布袋从后门偷偷去了隔壁家。
那料到来富丫头方刚内急,如厕回来正好瞧见了金秀去借米。
乡下不比城里,普通家里都没有茅厕,要到公厕去如厕。
来富丫头回来后,悄悄站到萧小蝶身后,低声与萧小蝶说了金秀借米一事。
萧小蝶知道她家的确是难,没想到自己一家在这里留饭居然使得金秀去借米,很是不安,于是便拉了拉方有年,站起来道:“婶娘可在?”
乔氏听见萧小蝶唤,快步便出来了,见他们都站了起来,便问:“有年媳妇唤我?”
萧小蝶故作用手掩头,道:“许是出来久了,蝶儿有点见晕,自家屋里倒是有些药油,蝶儿还是回去罢了。”
乔氏听了,刚想说让萧小蝶在这里用点药油,忽然又想到自家那瓶药油早已以二十文的价格卖给了村口的陈婆了。于是只好叮嘱萧小蝶回家用热水敷头,不再挽留他们用饭。
他们离开后,金秀回来,那布袋随风摆动,想来是没借到米。金秀道:“娘,隔壁家不信咱们有钱给,不肯借,说要就拿银子来换。”
乔氏很是气愤,道:“左邻右里的,居然这么对我们。”
金秀也很是气愤,但还是道:“那我们现在就送银子去?”
乔氏本想先找大夫看了方勇再还银子,但想到方勇还没有吃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金秀进屋拿了些银子,才又朝隔壁家去了。
方有年刚才也听得来富丫头的话,知道萧小蝶是有心留些面子给乔氏,所以才配合地起身一同告辞。
萧小蝶去完方大军家,未见到方大军,一时又感触,心情不是很好。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待回家吃过午饭,萧小蝶便不愿再去探访,方有年以为她真的头晕,便许她回房休息。自己动身去拜访还没拜访的族中长老。
萧小蝶吃过午饭回房休息,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