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上终究没有画上小像,天动自觉手拙,画不好桃夭。只是究竟是他画不好,还是因为手总是微微颤抖,不知道从眉,从眼,还是从发下手,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很久的以后,天动看到已经微微泛黄的扇面,心中怅然,从前不懂相思,哪知道已经相思成灾。
光秃秃的扇面难看得厉害,天动最终还是在上面描了枝桃花,墨色的桃花含苞待放,手收回来,墨迹似乎有生命般散开,如同一夜春风,花开不败。
细细地由字看到了花,桃夭让它展着,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小叶扇,吹干上面带着湿意的边角。终于彻底干透后,桃夭璨然一笑,朝老板娘道,“麻烦帮我装个边吧,至于扇坠,喏,就用这个宫花。”
一路上,桃夭像小孩子得到了好玩的玩意儿似的,时不时晃晃扇柄,看着上面的桃夭扇坠摇摇欲坠,方才心满意足。
“小和尚,你若是将病治好了,可想过日后做什么?”
“不知道,师傅不让我回苦禅寺,我也想不到要去哪里过活。”
“那就回无名山吧。”
桃夭轻轻淡淡地说。
“在山下开一个小铺子,就卖些诗书,画画扇面,每日清晨听着山间的晨钟,晚上守着佛火,不枉你在空门里走这一遭啊。”
像是没有瞧见天动的欲言又止,桃夭漫无思绪地继续说,“到了初一十五就去山上看看八觉大师,若是小地摇想要下山来,就在铺子里留个小房间,布置些小孩子都喜欢的玩具吃食,他肯定会很开心……”
天动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她,“那你呢?”
桃夭看着他,目光深邃,什么都没有回答。良久后,绕开了他,“我今日说的多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手不住抚摸着小小的扇坠,桃夭独自在前面走着,没有等着天动的意思。
眼睁睁送那身影不见,天动站在原地,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
桃夭的意思,他懂。日后他的生命里,再没有留给桃夭的位置,这一场命,她已出局。这意思从一开始大家就知道,已经是理所当然,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横在两人间的长河,拦得他们一步都迈不开。
见到桃夭回来,顾惊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浑身怨念地坐在那里,看向她的眼神简直称得上如泣如诉。桃夭不明所以,问,“王爷,你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顾惊蛰哼了一声,权当作答。还是一旁的顾幺冒出头来,朝桃夭说,“王爷这是生气呢,紫神医刚刚从房间里出来,又送来几条人鱼,这不,咱们主子心疼了吗?”
被揭了短,顾惊蛰脸色有些不自然,胡乱嚷嚷,“谁说我心疼了,这不是,这不是一口水都没喝吗,她那瘦巴巴的样子,搞不好人没有救下来,自己就病了……”
顾幺吐了吐舌头,和桃夭相视一笑。
“猫猫!”
将小家伙抱了果个满怀,桃夭搂着他软呼呼的小身子,笑问道,“田七,你娘亲来了没有?”
绕着桃夭的一缕头发,田七大眼睛亮晶晶的,“娘亲在楼上帮紫紫,去救那些鱼姐姐了。”
抱着他坐到椅子上,桃夭救出了自己的头发,拿过一叠果仁喂他吃。田七伸手抓了一把,不过他手小,就是努力张大也没有拿到几个。一个喂给顾幺,一个给顾惊蛰,剩下的塞到了桃夭嘴里之后,才重新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咬起来,吃得咯蹦咯蹦。
桃夭托着下巴,看田七吃得认真,心里的那点母性呼啦啦又长了起来。不得不说,桃夭并不是那种对小孩有多少泛滥爱心的人,否则当时也不会将田七扔进了水潭中不闻不问。不过她对于田七,反而是打心眼儿里待见。
小孩子年纪小,家里人要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话,很容易养的娇纵起来。而且他们总会以自我为中心,高兴起来就笑,一不合心意就哭,搞得人头疼不已。不过田七就不一样,他虽然还小,可是讲道理,别人对他好,就是再难过他也不吵,反之,如果你要害他,哪怕是成天哄着,他也不肯答应。
当然了,小家伙知道自己长得讨喜,成天在大人们面前装委屈卖萌,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想想这就要送走他了,还真有点不舍得啊。
捏了捏田七的小肉腰,顾惊蛰佯装不在乎地问道,“紫紫和你娘亲在里面,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说完头就扭过去,偏偏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香喷喷的果仁吃完,田七拍了拍手下的碎屑,“不知道,紫紫说那些鱼鱼病的很重,要用刀,嗯,然后不要尾巴……”
这又是治病又是取腿的,估计又是好一段时间,顾惊蛰无力地将大脑袋耷拉在桌上,等到紫琰出来,一定要好好给她补补。
顾惊蛰回到房中,点起了蜡烛,一旁就见顾大走了出来,把从陈方家找到的名单递给了他。顾惊蛰一页一页地看着,脸色黑的比锅底还深,上面的名字有他熟悉的,还有他不熟悉的,甚至有的名字重复出现了好几次。合起名单,顾惊蛰扔到了桌上,“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高官在京城里胡作非为还不够,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顾大,这份名单抄一份,送到案察使李大人那里一份,底稿你留着,我父皇来要都不能给。”
鸟兽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但凡是站在高点的人都明白。功高盖主往往比无能无为更加罪无可恕。
这一夜无风无月,大家睡得都很安静。
到了第二日午饭过后,紫琰的房间门终于打开,先出来的却是药王的夫人苏萧。苏萧是江湖百晓生的孙女,嫁给谷参后便潜心相夫教子,跟在夫君后面学些医术,算得上有小成了。
抱住了的吧的吧跑过来的田七,苏萧疼爱地亲了亲,一旁的谷参见到自己夫人忙了一天一夜,心疼得直念叨。
娇嗔着剜了谷参一眼,苏萧向聚在门前的人微微一笑,“诸位不用担心,那几个姑娘都救下来了,待会麻烦将她们送到房间里疗养,伤药小师叔已经做好了。”
顾惊蛰伸长脖子都没有见到紫琰出来,焦急地问苏萧,“谷夫人,紫琰她人呢?”
“我在这儿……”一声虚弱的声音传来,顾惊蛰低头一看,就见紫琰扒拉在门框边,颤巍巍地往外面走。走到门框上时,紫琰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一下子磕到上面,眼看就要脸朝地了。
还好顾惊蛰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等抬起来一看,这人已经睡着了。
“我带她去休息!”
声音还没有散,人影已经不见了。
苏萧也受累了许久,谷参连忙带着自己媳妇去休息,不过临走前还有点良心,告诉了桃夭和天动药物的服用方法,拜托他们为那些姑娘用下。
顾大特意吩咐掌柜的整理出一间空房来,里面的家具全部搬空,安排了三张床放了进去。那几个姑娘还没有苏醒,睡颜什么苍白,大概是因为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这时一看,已经没有当时在无名庄时的诡异和凶残,多了几分普通女子的娇弱。
天动先去了后厨中熬药,等人醒了就可以服用,而桃夭则是为她们涂抹药膏,避免双腿上的伤口腐烂。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桃夭还是被双腿的惨状弄得作呕。这几乎都算不上是腿,几乎和余鳍没有区别,两条腿跟肉条一样长在一起,皮肤在剥除鱼尾时被撕开,露出了里面的新肉。
沾着软布,桃夭轻轻地为她们上着药,生怕弄疼了她们。天可怜见,大难不死,希望她们都不必再过得凄苦了。
盖上被子时,天动正还推门进来,手里的药还冒着热气,“桃姑娘,谷大哥说这些药现在就要喂下去。”
“恩,你帮我扶着,我来喂。”
只是喂药时又出了问题,这些姑娘都不肯喝药,和那些幼子一样,一直往外吐着苦药,弄得桃夭手忙脚乱。
看着她们张大嘴巴,露出里面尖锐的牙齿,闭着眼睛尖锐地哭着,桃夭不由得叹了口气。
吹了吹药勺上的药汁,桃夭放柔了声音,半哄半骗地说,“囡囡乖,娘亲把苦味都吹走了,来,咱们把它喝了好吗?”
一口药喂进去,那女子眉头一皱,不过居然没有吐出来,嗓子一动,吞了下去。见到有希望,桃夭和天动对视一笑,眉眼里总算轻松了一些。
只是这一招到后来就不管用了,还剩下两口,怎么都喂不下去。那姑娘还没有醒来,面却一直朝着桃夭,似乎呜呜地想说什么。见桃夭一直不回应自己,甚至还哀怨地呼噜了一声,整个人挣扎起来。
天动眨眨眼,脑袋里一个闪光,难道这是在,撒娇?
桃夭无力地挑挑眉。
清了清嗓子,天动低声开口,“囡囡,爹爹在这儿呢,吃完了药,爹爹和娘亲带你去买糖人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