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也不惧怕,只是摇头叹息道:“我死不足惜。只是奸佞不除,国无宁日!连齐王的冤屈也只能随风而去了!”说罢,眼中滚出泪水。
汝南王司马亮冷眼观看,见孟观眼中流出泪水,言语慷慨激昂,心中开始琢磨:“七尺男儿一般不会轻易落泪,一旦落泪,必是真情流露,不易做假,看来他们是真人演真戏了。再说了,即便圣旨有假,但上面盖着皇上的大印,那就是真的,我就可以按旨行事,还怕别人说三道四吗?”想到这里,汝南王喝令左右退下,然后突然大笑道:“二位贤臣,吾王多有得罪。世事险恶,本王不能不防。还望海谅!”说完,亲自将他们身上的绳索松开,再请他们入座,开怀痛饮起来。
酒后,汝南王与李肇、孟观拟好具体起兵的计划和起兵的日期,然后命人送走他们。之后,汝南王让人叫来齐王之子司马城,汝南王感慨万千地对他说:“我的孙儿呀,你替父兄报仇的日子就要来临了,你父兄九泉之下就要瞑目了!”然后,汝南王将孟观与李肇的来意说给了司马城。按说,汝南王饱经世故,不应将这种天大的事说给司马城听。原来汝南王见司马城经常在夜晚仰望天上的明月,脸上挂满泪水,就知道他在思念死去的父母和哥哥,所以才将这个喜讯告诉了他,也让他舒展愁云。更何况司马城怀有深仇大恨,为父兄报仇的密谋,他即便知晓,也会守口如瓶。
之后,汝南王暗中传下号令,让部将抓紧时间,厉兵秣马,准备踏上征程。
再说李肇、孟观离开汝王府,就急奔楚王司马玮的封地。楚王生性暴躁,又为死去的齐王饮恨在身。听了李肇、孟观的煽惑,早已按捺不住,大叫道:“不必再费口舌,即便你们不想动手,我司马纬也早想率本藩兵马,杀那杨峻老贼了!”两人见事情办得顺当,乐颠颠地骑上快马,急回洛阳京城复命。
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约定“清君侧”的日子。一天深夜,繁星当空,万籁俱寂。洛阳城的百姓还在梦中。突然,洛阳城内喊杀声四起,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搅得大地震动。两支杀气腾腾的队伍急奔杨峻之府。领军的就是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
此时,身居宫中的杨太后已得知贾皇后伪造圣旨,要杀杨峻及族人的风声。顿时,她急得如火烧身,急命可信之人速去太傅府中送信。送信人走后,杨太后又担心送信人在路上被人识破,父亲不能及时得到这一凶信。于是,她又命人在黄绢上写道:“杨太傅危在旦夕,快加防备!送此信者将享不尽荣华富贵!”信一写好,杨太后立刻命人用箭射向宫外。可此时的人都不是傻子,不论何人捡到此信,谁愿意做逆风行船的事?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一个叫张途的穷人捡到此信,心想,两人相斗,求救者弱,帮助弱者,失败者多。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帮助强者,也好借机转变命运。所以,他捡到信后,不但没有交给杨太傅,反而将它交给了贾皇后。贾皇后见了,勃然大怒,立即让人高喊:“杨太后随父谋反,有相助者,灭九族!”贾皇后本是凶悍心狠的女人,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更是凶相毕露。宫中的人见了,各个胆寒,都纷纷躲避一边,谁敢多事?就连杨太后身边的人,见此情景,也怕惹火烧身,急忙四处逃去。
太后差遣的送信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太傅府中,见了太傅,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傅,信,信!”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只叫了一声,就一头扑倒在地。
杨太傅急忙将信打开,读后,如五雷轰顶,刹时没了主意。主薄朱振见太傅急得六神无主,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立即上前说:“主公,火烧眉毛,不可犹豫!应速派两路兵马,一路迎战楚王与汝南王,一路包围皇宫,然后让人在云龙门放把大火,宫中不交出贾皇后,就杀进宫中,只有这样,才能绝路逢生!”
杨峻犹豫地说:“云龙门金碧辉煌,烧了岂不可惜?”
朱振回道:“宫门烧了还可重建,人头掉了,难道还能再长?现在火烧眉毛,万分危急,主公却不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再耽误片刻,我们命皆休矣!”
杨峻在府中急得乱转,转了半天,还是拿不出一个准主意。见朱振急得直跺脚,他上前一把抓住朱振的手说:“贾南风乃是当今皇后,且素来凶悍,就怕想杀她却杀不得!”
朱振听了,跺脚道:“生死关头,还这样瞻前顾后,如何能拼死一搏?又如何能死里逃生?”
杨峻急得满脸汗水,心存侥幸地说:“晋惠帝乃是我的侄孙,难道他也要杀我不成?”
朱振真是急了,眼睛瞪得老大,怒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看来杨太傅只是太平盛世、风平浪静中的英雄,却不是临危不惧的乱世枭雄!再说了,当今皇上乃是贾南风手中的玩偶,贾皇后要杀你,就是皇上要杀你,太傅难道真的不知这种关系?看来人皆怕死,休听平日夸口!”说罢,仰天长叹,“到了鱼死网破的生死关头,还存侥幸心理,天下多少人死于此心!”之后,朱振牙一咬,猛地跪在地上,含泪给杨太傅匆匆磕了几个响头,扬长而去。
杨峻手下大臣见了这番光景,知道大势已去,不由暗中传递眼色,众人立刻明白,有的说去宫中看看;有的说回去组织兵马;有的说腹中剧痛。转眼间,府中就剩下曾经威风凛凛的杨峻一人。
这时,京城已有几处烧起大火,喊杀声震耳欲聋。楚王司马玮所率的一支兵马首先冲到杨太傅府前,楚王挥刀大叫:“将杨府围住,不可走了杨峻,不可走漏一人,给我杀个鸡犬不留!”
楚王手下将士得令,顿时大开杀戒,只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瞬间就有杨峻的百十口家眷及府人陨于刀下。连杨峻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也被人从内室揪出。眼前的一切将这位富贵之人吓得心惊肉跳,老泪横流。杨峻之母位尊人上,因为儿子官居显位,孙女杨艳、杨芷先后作了武帝的皇后,武帝死后,杨芷又成了太后,一个儿子,两个孙女,给祖上和她添了眩目的光彩,喜得这位老人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如何地有出息,孙女又如何地出人头地。陪其闲聊的人见老人眉飞色舞,自然都挑着好话奉迎,说老夫人有福分,有了争气的儿子,有了光宗耀祖的孙女。可这位老人哪里会想到,她还没有从富贵中醒过味来,就被士兵削了脑袋。于是,有人见了这个场面,又摇头叹息说,人生一世,善始善终最为好,老夫人死时竟身首分家,这自然是她的当大官的儿子闹的,她的当皇后、当太后的孙女闹的,这哪里是福分,实在是灾祸,实在是可怜呀!看来,人嘴两张皮,反过来说,倒过来说,左面说,右面说,怎么说怎么有理,只是听话的人千万不能被说得昏头晕脑,不知自己到底有多沉多重,否则,还不知要惹下什么样的祸事呢!
这时,汝南王司马亮已率军将杨峻之弟杨济、杨珧及党羽和家眷杀尽。那杨济当初街头强抢民女,逼死人命,本是罪孽深重。若不是武帝和杨皇后保护,应该早成阴间鬼魂。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欺人,天不欺人,人恶事做得多了,做得过了头,哪有不着报应的时候?杨济之死,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汝南王将杨家外围势力一扫而尽,又急忙率军向杨峻府中奔去。汝南王见了满身是血的楚王,马上发问:“杨峻老贼是否找到?”
楚王恼恨地说:“搜遍了杨府,杀尽了杨府的人,惟独不见这个老贼!难道他能插上翅膀飞了,他能成了钻地的老鼠?”说到这里,楚王怒不可遏,“我就不信抓不着这个老贼!”于是,他挥刀冲他的将士吼道,“快去搜捕杨峻老贼,万不可让他逃脱!否则,拿你们是问!”
将士们见楚王发怒,哪敢不用气力,急忙四下搜寻,见到还未咽气的杨府之人,便顺手补上一刀。突然,一位偏将大声叫道:“马棚里蜷缩一人!”
顿时,数十个火把照亮马棚。就见火光照亮之处,一人钻在马槽之下,浑身只露出个屁股,筛糠般地抖个不停。楚王奔上前去,喝令士兵将他拽出。士兵如狼似虎,狠狠地将他拖出。火光下一看,正是权倾朝野的杨峻!楚王见了,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说话,挥刀就要向他砍去。
汝南王大叫一声:“楚王先慢下手!死也要让杨峻死个明白!”说罢,汝南王将司马城拉到杨峻面前问,“杨太傅,你可认得此人?”
杨峻抬头一看,却不认得。
汝南王一声冷笑,“他就是齐王之子司马城,若不是我孙儿死里逃生,怎知是你害死了齐王!”
杨峻听了,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地磕头,乞求饶命。
楚王见了,鄙视地一笑:“要想活命,就得吃马屎,学狗叫。你是堂堂的太傅,做这样下贱的事,就不怕天下人笑话?”
杨峻忙说:“做得,做得。”说完,竟趴在地上,也不管马粪香臭,抓起来就吃。吃完,不等楚王发令,就“汪汪”地学了几声狗叫。
众将士见杨峻这般丑相百出,哪能相信他就是当初的杨太傅?各个乐得前仰后合,呛出鼻涕眼泪。楚王笑罢,一把拉过司马城:“贤弟,苍天有眼,今日总算报了深仇大恨!还不快将杨峻一刀宰了,也让我们司马家的子孙出口恶气!”
司马城跪下身来,含泪冲着天上的明月高叫:“父母大人,二老在世时,总是教诲孩儿爱惜生灵,不可枉开杀戒。可杀我父母兄弟者,难道也要仁慈对待么?”说罢,司马城站起身来,大叫一声,“吾父、吾母,吾兄,你们死可瞑目了!”说完,司马城挥剑冲杨峻狠狠刺去。就见杨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的肥胖身子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一代权臣,顷刻在人间消失了踪迹。
司马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见杨峻倒在血泊之中,那样子格外痛苦,不免有些心中不忍。汝南王见状,上前对司马城笑道:“我孙儿真是仁慈之辈。只是此心不可永久,否则必被仁慈所害!孙儿,害你父母者并非扬峻,还有荀勋。现在,荀勋家眷已被杀光。荀勋虽说已经病死,但死也不能了断。我的孙儿,你应学春秋时期的伍子胥故事,将荀勋的坟墓掘开,鞭其尸骨,扬其骨灰,让他死也不能安生!”
司马城听了,心中犹豫。
楚王司马玮大叫:“司马城小弟,就依汝南王的。掘开荀勋坟墓,鞭挞荀勋尸骨,以解心头大恨!”
司马城听了,束手而立道:“汝南王爷爷,司马玮哥哥,我父生前在世,最不愿世人大动干戈,胡乱杀生,我已杀了仇人,再拿死人解气,就怕违背了父亲的教诲,心中反而不安,人既已死,万事皆休,何必再拿死人出气?事做绝了,就要千古扬名,我实在不愿意将事做得过头,让天下百姓传来传去!”
司马玮听了,气得大吼:“司马城小弟,你实为一介书生,与你饶舌白费唾沫!”说罢,命一路人马去掘荀勋的坟墓,自己则与汝南王一起,率军向有火光处杀去。
贾皇后见京城中火光冲天,杀声迭起,知道诸王已按计划动了手,不由高兴得手舞足蹈。贾南风生性就是捣蛋生乱的坯子,只要乱得热闹,管什么好事、坏事,她都要凑个份子不可。你别说,人要是泼辣得够劲,也让人害怕,讲理的遇见不讲理的,就是你有八张嘴,也只能乖乖地靠到一边去。更何况她还有个皇后的身份,就是不泼不辣,也够吓人的。
贾皇后见到了收拾杨太后的时候,立刻带着中郎将李肇、孟观等臣子、将士,怒气冲冲地冲杨太后的宫中奔去。
晋惠帝见京城骚乱,火光冲天,吓得他一把抓住贾南风的手,乞求道:“皇后啊,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我心中揣了好几只小兔子!”
贾南风刀光血影之中,如同做游戏一般,大声笑道:“我的皇上就是让人喜爱,不论什么时候都离不开老婆,这样的皇上,天下还有第二个么?”笑后,她眼睛一瞪,眉毛一挑,严厉地对几个将士说:“保护好我的皇上,稍有闪失,我要你们的脑袋!”说完,贾皇后带着一队凶神恶煞的将士,怒气冲冲地奔向杨太后的宫中。
杨太后自从派人给父亲杨峻送信之后,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父亲的回音,但却得不到丝毫消息,听到的全是乱兵的呼喊和战马的嘶鸣。时间一久,杨太后就明白父亲的大势已去,不由为父亲的安危担起心来。面容憔悴,泪流满面的杨太后正在坐卧不安,就见贾南风率兵杀气腾腾地奔来。杨太后见了,心惊胆寒,知道自己的死期临近了。但她虽为女流,却不像其父杨峻那样贪生怕死。面对凶神恶煞的贾南风,她脸不变色心不跳,而是拿起梳子细心地将鬓发梳理了一番,然后又将金钗玉佩插戴在身上,看看打扮整齐了,才缓缓地站起身来,仍是亭亭玉立,美如天仙。惊得贾南风不住地打量,心想:“难怪老皇上被她迷住心窍,像这样的一只妩媚雌狐!哪个男人见了,都会被她把魂勾去!这美妙身子若是给了我,那才是真正当了一回女人!”
杨太后见贾南风眼睛瞅得发直,就冷冷地对她说:“贾皇后带人前来,是要我的性命么?”
贾南风猛地醒过神来,见杨太后面色如霜,不由讥讽地一笑,怪声怪气地回答:“别把话说得那么凄凉可悲。你是太后,你是长辈,只有你,才有权力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以随意地说我,训我,骂我,我哪敢说你半句,更何况要你的性命?”
杨太后说:“这哪里是你的心里话。武帝已死,你还怕谁?”
贾南风听了这话,立刻恼了,她一手掐在腰上,一手指着杨太后训道:“你这人真是狗改不了****,是天生的贱骨头,你到了这番天地,还要继续教训别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让人恶心!”
杨太后哪受过别人的这般教训,火气也抑制不住,她也学着贾皇后的样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贾皇后,反唇相讥道:“我身为长辈,训你几句,也是为了大晋的江山,你怎么好赖不知?”
贾南风手指杨太后,一声冷笑:“说得好,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来问你,你叔杨济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逼死两条人命,这样的天下奇冤,你为何不能秉公办事?难道这也是为了大晋的江山?你父与你那叔辈有何能耐,却借你的裙带之力,让他们飞黄腾达,官居显位,这难道也是为了大晋的江山?他们本是争权夺利之人,本是聚富敛财之人,本是陷害忠良之人,本是祸害百姓之人,你为何不分美丑?不分好赖?一人得势,鸡犬升天,闹的天下不宁,难道你这也是为了大晋的江山?”
贾皇后火辣辣的语言,说得杨太后张口结舌,面色涨得通红。
贾南风见杨太后这番模样,更加得意:“真没想到,我的长辈竟然脸还红了,竟然也知羞耻!”
杨太后被羞辱得无地自容,不由恼道:“要杀就杀,何必这样羞辱于我?”
贾皇后用手冲她一指,然后又将手叉在腰上,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杀了你,我会格外开心和省心,省得你上下嘴唇一碰,还要教训别人!”
杨太后冷冷一笑:“你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先皇已去,本应相随。快些杀我,正合我意!”
贾南风鄙视地瞅了她一眼,讥讽地说:“净想美事,一刀杀了你,你不觉得人生有些短暂?看看天上日月,看看地上花草,哪一样不值得留恋?甚至还可以回味武帝宠你的情景,那种感觉,是不是浑身酥麻,美不胜收?所以,我还要让你多活几日,让你再享受一下人间的风情美景,说不定触景生情,与武帝又圆恩爱美梦!”说完,她厉声命令随从,“将这位太后打入冷宫,只给她猪狗之食,如觉饥渴,可饮己尿,其味定胜甘甜雨露!”
杨太后被关进冷宫后,天天冻得蜷缩在角落里,饿了,也不给口吃的,仅仅几日,就香逝花败,魂魄也随父杨峻而去。
曾经显赫一时的杨氏家族,眨眼间就消失了。因“平乱”有功,楚王被拜为卫将军,负责京城的治安。楚王自恃在平定杨峻中立下大功,应该得到重用,但没想到贾皇后只给了他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心中很不满意。特别是看到孟观、李肇及贾皇后的族兄贾模等,都各个加官晋级,有的甚至权力很大,楚王心中开始萌生怨恨。
别看贾皇后喜乱,其实心计并不少有。当时喜乱,是为了乱中夺权,是为了搬掉压在心中的石头。纷乱之后,她掌管了天下大权,就希望天下有序,歌舞升平了。她见汝南王司马亮和开国元老卫瓘颇得群臣好评,又有一定的安邦治国的能力,就命两人共同主持朝政,这样一来,就更让被晒到一边的楚王眼中喷火,心中生恨了。
司马亮得到贾皇后重用,心中格外畅快,一路春风地回到府中。刚脱下官服,呷了一口香茶,就见家人匆忙来报:“禀告王爷,司马城突然不知去向。我们在府中与京城寻找几回,仍是下落不明!”司马亮觉得事情蹊跷,又让人去找,可司马城犹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到了此时,司马亮也只能长叹一声,自我安慰道:“司马城小儿,年过十七,已明白人间之事,看来他是自有主见,另寻出头之路了。生死由命,由他去吧!”说罢,掉下几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