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格里坐在客厅里给自己兑潘趣酒。他手提一把缺嘴开碴的大瓦壶倒开水,嘴里嘟哝着:
“山宝这家伙真是该死,为了那么点儿小事挑起这场风波,把那老东西揍得至少一个礼拜干不了活,偏偏又赶上这个鬼农忙季节!”走到雷格里椅子后面的凯茜搭话说:
“我看,你是自找苦吃!”“哈哈!你这个恶婆娘!到底回来了。”
“不错,是回来了。”她冷冷地说,“还是老脾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胡说,你这个贱货!我说了话就算数。你不老老实实的话,就给我到村子里去住,跟那些黑鬼一起过日子,一起干活。”“我巴不得呢!”
“不管你怎么说,你还得在我脚底下过日子,”他转过脸狞笑着,“行了吧,快坐到我腿上来,宝贝,好好听话。”他拉住她的手。
“赛门,你可得当心点儿,”她附在他耳边上轻声地说,“因为有魔鬼附在我身上!”
“滚出去!我相信你有魔鬼附身!”
雷格里为此整天惴惴不安,因为凯茜对他的慑服力,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雷格里对汤姆的虐待使凯茜的怒气冲天,她尾随雷格里到屋子里来,完全是为了谴责他这一暴行。
“凯茜,你给我放规矩点儿,好不好?”
“你居然也奢谈起规矩来了,真是好笑。不过,你这次是糊涂透顶了,竟然在农忙季节把一个得力的好手给打坏了。”
“这是事实,我干得很蠢,”雷格里说,“可是那家伙太放肆了,不治服他不行啊!”
“我看这个人你可治不了。”
“治不了?”雷格里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治得了!我这一辈子还没有碰到过治不了的黑奴呢。”正在这时,山宝推门进来了,行了个礼,把一个纸包递给雷格里。
雷格里问道:“这是什么?你这个狗东西。”
“这是邪东西,老爷。”
“什么?”
“这是黑奴们从巫婆那里弄来的邪东西,在挨打的时候可以避痛,他们用一根黑绳子系在脖子上。”
跟大多数目无神明的恶人一样,雷格里其实也很迷信。
纸包里包着一块银元和一绺亮晶晶的金发,那根长发就跟什么活物一样,一下子缠住了雷格里的手指头。他大声嚷道:
“活见鬼!快给我拿走,把它烧掉!”
山宝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溜走了。
凯茜也趁此机会,悄悄溜出去照料可怜的汤姆去了。
雷格里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喝起潘趣酒来。
堂堂的恶霸雷格里为何因为一绺头发而惊魂落魄呢?
那是因为他母亲去世前,极不放心她这个作恶多端的儿子,便给他寄了一封信。待他拆信时,信里的一绺长头发猛地缠住了他的手指头。看着巫婆的邪东西,想想母亲的那绺长发,无恶不作的雷格里不寒而栗,深感最后的审判和雷霆般的神灵正在追踪他。
“真见鬼!”雷格里一面饮酒,一面自言自语,“多么像啊!我还以为我把它忘掉了呢。真该死,怪冷清的!我想把爱弥琳叫来。这丫头,她可恨我啦!管她呢,我非叫她来不可!”
雷格里走出客厅,穿过过道,在楼梯脚下停下来,听到有人在唱歌。由于神经过敏,歌声听来十分怪诞,有点儿像鬼叫。一个狂野而凄凉的声音在唱一首黑人中很流行的赞美诗:到头来真可悲,真可悲,真可悲!到了基督的最后审判席前,那时真可恶!“这小妮子真见鬼!”雷格里说,“我非掐死她不可。爱弥琳!爱弥琳!”他高声喊着。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嘲笑他的回声。那柔和的声音继续唱道:
在那里,父母子女将分离,在那里,父母子女将分离,一别永不再相会!
雷格里不再喊了。他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心跳不止。他想,万一他故去的母亲的灵魂突然在他面前出现,怎么办呢?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还是去把山宝和昆宝找来,叫他们给我唱支歌,跳一个他们的那种鬼舞,驱散这些可怕的念头吧!”雷格里戴上帽子,到门前廊子上吹起召唤监工的喇叭。
凯茜为可怜的汤姆上完药回来时,已是午夜时分,她听到客厅里尖声怪叫,大唱大闹,还夹杂着狗吠声和其他喧器声。她来到前门廊子的台阶上,往客厅里窥视了一眼:雷格里和那两个监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正在那里唱歌、打唿哨,把桌椅弄得东倒西歪,还互相做着滑稽而可怕的鬼脸。
她用纤细的小手扶着百叶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丑态,心里涌起无穷无尽的痛苦、轻蔑和强烈的仇恨。她自言自语说:“替世界上的人消灭这样一个恶棍,算不算作孽呢?”她转身绕过后门,悄悄地上了楼,去敲爱弥琳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