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肉在火焰的炙烤中发出诱人的香味,如同某种有着特殊功效的药物,让山顶的人群变得兴奋起来。
人们东一堆,西一堆地烤着马肉,咽着唾沫谈论着刚才的大战,大声地呼喊着喧哗着。
官军的乱箭射来之时,马皮只剥了一半,直到现在他们才有机会坐下来享受这一切。
几个没心没肺的后生围着火堆吹起了牛皮。
“我冲上去,一棍一个,一打一个准儿。”
“那你不行,我一棍子就打死俩......”
旁边有人听不过去了,用手向他下边一捏,笑道,“毛都没长全呢,少在这吹牛,哎呀,这么硬,什么家伙?”
那吹牛的家伙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一棍打死俩,你还不信,我这是金刚不坏之身。”
说着话,他在裤子里一掏,摸出两小块碎银,“光着膀子,没地方藏,只好藏这儿了。”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那家伙却不以为意,对着众人呲了一下牙,站起来跑到坐在不远处的罗刚身边,递过来一块碎银,“罗大哥,这次多亏了你,这个给你。”
罗刚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人,虽然他们有时话语粗俗,但粗俗中却透着质朴和可爱。他挥了挥手笑道,“你的命根子,我可不敢要。”
随后,他站起身,高声说道,“大伙尽快吃,赶紧恢复体力,随时准备再打一场。”
“怕个鸟啊,官军太怂了。”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
“怂?那分跟谁,平时官军跟你一瞪眼睛,你不尿裤子?要不是罗大哥领着咱干,你还在这儿吃马肉,估计要喂老鸹了。大伙说对不对啊。”
“那当然了!”
其余人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大伙七嘴把舌,场面更加热闹。
罗刚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更为塌实,正所谓士气高昂,军心可用。经历了方才一战,这些人对官军的恐惧彻底消失了。作为战士,他们已经经历了一次最艰难的成长。
看了看天色,云色有些淡了,太阳还没有出来。罗刚估计这个时候也就是后世时间的下午三点左右,离天黑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从现在的情形分析,官军死了近二百人,短时间未必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重点依然是晚上的突围。
只是,作为指挥官,他还需要制定出最佳的突围方案,毕竟对他们最有威胁的还是骑军,而且在车队那儿,还有一百名由家丁组成的骑军尚未参战。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边有四人在官军的乱箭中挂了彩,其中一人伤势较重,这个人又绝对不能扔下。
时间、路线、战术,还有许多细节都需要全面考虑,甚至还要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和相应的应对方案。
想到这些,他抿着嘴唇,在山顶上缓缓踱起了脚步。
.......
“不可能,那帮草民是什么?就是一群猪,他们还敢反了不成?”
当一名家丁将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他的时候,正在等候捷报的张应权顿时咆哮着暴跳起来。
“老爷,千真万确,郭兴惨败,死了近二百人,尸体都在山坡上,小的亲眼所见。”
那名家丁立刻又重复了一遍。
“妈的,这帮蠢猪。”
张应权一脚踢翻身前的桌案,急匆匆地走出大帐,飞身上马直奔小山而去,后边十多名家丁紧紧跟上。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四百多官军对付二百多百姓,居然被杀得伤亡惨重,自他治军以来,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那些百姓是什么状态,他很清楚,在他心中,那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猪羊而已。
只是,片刻之后,他残存的幻想便支离破碎。
眼中所见,的确如那名家丁所说,没有半分虚假。
“郭把总,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应权用马鞭指着郭兴喝道。
郭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应权的马头,“将军,卑职奉将军将令围剿流寇,兵分两路攻山,为免流寇走脱,卑职将骑军布于外围。奈何火器军不听调度,擅自停战,致使流寇有机可乘,凭借有利地势,辅以乱石,其势甚猛,卑职率军苦战,才保全这八十军士性命。”
“秦成,你怎么说?”
张应权闻言转向旁边的鸟铳队头目。
秦成立刻跪倒回话,“禀将军,将军也知道这种鸟铳多次发射之后,铳管越来越热,若不及时散热,火药装进去会自行爆炸,铳毁人亡。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多次发射之后,见铳管热度已到极限,不能再冒着炸膛的危险蛮干,还请将军明察。”
张应权军中的火铳队是仿照京军的神机营组建而成,单纯使用火器作战,平时并不配备冷兵器参与肉搏。
秦成这个解释很合理,鸟铳打不了,他们又不能拿刀枪杀上去,剩下就只有观战一途了。
只是他说得却不尽不实,实际上,鸟铳队只发射了两轮,远没到铳管过热的程度。而且他们这批鸟铳质量很不错,只要操作得当,出现炸膛的情况极少。他们停火的原因在于金全有,郭兴以卑鄙的手段取代了金全有的位置,这让金全有心生恨意。而秦成却是金全有的心腹,老上司的几句暗示,他便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了。
没想到郭兴那么无能,以至残败如斯,竟引出张将军过问此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但事已至此,秦成只能极力为自己辩解。
张应权听秦成说完,虽然心中满是怒火,却无从发作,过去了这么多时候,现在再检查他们的铳管也没什么意义了。
看看郭兴,又看看一直低头不语的金全有,张应权有心撤掉郭兴,但此人是自己刚刚提拔起来的,如果现在就撤,岂不是说他用人不当吗?
张应权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等回去以后再做处置,至于金全有,他根本没有再起用的意思。
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残军,张应权不禁皱起了眉头。
用剩下这二百多人想要攻山已不可能,可是他又不愿轻易动用自己的家丁队伍。
官军是朝廷的,是崇祯的,但家丁却是他的私有财产,是他用自己的银钱建立起来的。
官军损失了,只是大明遭受损失,他顶多背一个打了败仗的名声,却无实质性的损失。
若家丁伤亡太多,对他来说就是伤筋动骨了。
沉吟片刻,张应权将大小头目召集到了一起,开始发号施令。
......
张应权方一出现在山下时,罗刚便已看见。
他在军中多天,大小头目也认识了不少,自然更知道这位军中主将。
罗刚一直考虑晚上该如何突围才能把损失减少到最少,但想来想去,他制定的多个方案,没有一个能做到非常满意。
也就是说,突围出去问题不大,但要想一个人不死,那绝不可能,除非官军主动让开一条道路。
当他正在为此事费尽心思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张应权的身影。
苍天有眼的感觉再一次扑面而来,他将手中的一块马肉塞进嘴里,迅速转身去取赵拓的那杆鸟铳。
对于鸟铳,罗刚在后世就多有了解,只是他并不曾见过实物。
穿越过来之后,在官军中看到这东西,就格外留意上了。
本来玩惯了后世更高级枪支的他,对这种装填步骤烦琐,发射间隔过长的火器没没有太大的兴趣。尤其是面队官军的密集进攻,一杆鸟铳根本无足轻重,毫不影响大局。
以至于在山顶防守时,他对这杆鸟铳弃而不用,直接将其无视。
但现在则不同了,张应权出现在了山下。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把官军的主将干掉,那会怎样?
罗刚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见罗刚摆弄起了鸟铳,冯林、李全虎等一大帮人立刻围了过来。
罗刚反复将鸟铳看了几遍,与以前所知道的理论逐一印证,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他从铳上取下仗条,打开了火药罐。
“罗兄弟,这个你也会?”
冯林吃惊地问,他以为罗刚只是拿来摆弄摆弄,没想到这位罗兄弟的表现居然真像那么回事。
罗刚点点头,继续动作,取出一些火药,看看有些多,又倒回了一点儿,而后装入铳管,用仗条压实。再送入铅弹,再用仗条紧紧压入火药中。
一整套程序,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有些慢,却非常认真。直到将火绳装入龙头夹,盖上火门盖后,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东西,还真够烦琐的。
他的动作虽慢,但那些围观的百姓却都看得眼花缭乱。
此时他们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不知道罗刚是真会用那玩意,还是在那胡乱鼓弄。
罗刚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他取出火折,对周围的人说道,“我去杀张应权,大伙不要跟过来,此事非常重要,切记。”
到现在,这些人对罗刚真的是言听计从,他不让过来,大伙还真没有人敢违背。
罗刚手持续鸟铳,伏在一处大石旁向下望去。
张应权的蓝色长衫在一片红色之中格外显眼,罗刚目测其距离山顶约有八十多步左右,这个距离正在鸟铳的射程范围之内。只是距离有些远,鸟铳的杀伤力必然不足。
而且他的身前一直有人,挡住了射击路线,若现在发射,没有绝对的把握。
罗刚将铳管悄悄伸出,对准张应权,等待最佳发射时机。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击不中,必定打草惊蛇。
时间一点点过去,罗刚盯着张应权,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