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县守备府官厅中。
家丁李青躬身立在马骏身前,“老爷,据几天来秘密查探,石楼山果然与李家集有来往。”
马骏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抚额,思索片刻才说道,“看来,事情有些复杂啊!”
“还有,蔡家会、固贤庄、瓦塘口、罗裕口,这几个地方也张罗着召集百姓耕种,此事大为蹊跷。会不会是那个郭兴干的?”李青继续道。
“不会”
马骏摇头道,“姓郭的没有理由这么做,他这人虽然不简单,要说下这么的大的血本,却与他的出身不合。凡有所为,必有所图,若是他干的,你说,他到底图的什么?要说有所图,也是他背后之人才对。依我看,姓郭的与李三八背后的势力必为同一人,他二人不过是马前卒而已。这一点,老爷我自信看得很准。”
“是,老爷既然这样认为,必定无虞。”李青说道,“既然这样,那铁料还卖不卖了?”
“卖,为什么不卖?暂时先稳住他,别让他惹是生非,再徐徐图之。”马骏道。
“可是,老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非同小可啊!”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老爷,小的秘密又盘下了两家铁冶厂,不论收购铁料还是与郭兴的买卖,都是以这两家铁冶厂的名义进行。这两家厂子的主事都是可靠之人,咱们这边的人也不用出面,倒是非常稳妥,只是小的担心,姓郭的就此事再做文章,到那时......”
马骏摆手道,“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眼前一个坎接一个坎,过一个是一个。昨天送去的铁料可都结算清楚?”
“回老爷,送去精铁五千多斤,一千斤精铁九十五两银子,山上给的倒是分文不少。所得的银子,小的已经另行立帐。”
“做得不错,我就料定他不会短了铁料银子,不然他不会把到手的一千两都推掉。以后不要只收购精铁,生铁、熟铁也要,铁冶厂那边也要增加人手,咱们自己精炼,姓郭的给的利还是很大啊!”
“是,老爷,回头小的就去办。可是姓郭的为什么只要精铁啊?”
马骏微微一笑,道,“要说运往北方,同样份量,当然是精铁利大。或许他另有别的用途,这咱就管不着了,咱们要做的是,把大量的铁给他运过去,把银子如数拿回来。趁着眼下还算平静,多赚一分是一分。”
“老爷,流寇会到兴县吗?”李青试探着问。
马骏拿起案上的一张公文晃了晃,说道,“上边已经传下通文,流寇在永宁一带劫掠,距离咱们兴县已经不远了。不管他们能否流窜到此地,上边都已通令本城严加防范。或许,有可能会来吧,没看奉旨赈灾的陈御史已经取消了兴县之行吗?”
“老爷,要是流寇真的到了这里,咱这里一没兵,二没炮的,该如何是好?”
马骏闻言哈哈笑了几声,“李青啊,老爷还就喜欢没兵没炮的,上官都知道老爷为剿土贼,火器损失殆尽,军士伤亡惨重。如此情形,抵挡不住流寇是理所当然的,要真什么都不缺,一旦出了闪失,连个籍辞都不好找啊!”
“老爷高见!”李青适时地拍了一记马屁。
“不过,秦参将却是害怕担了干系,不肯让老爷我轻易脱身啊!”
“老爷是说从州里调过来的六门虎蹲炮和一百杆火铳。”
马骏叹口气道,“是啊,我倒是拖了几天,可是现在拖不过去啊。你也知道,秦参将下了死令,必须领回来加强本城防御,估计奉文(陶士凯的字)今日便可带着东西回来。要不是防着那个姓郭的,我特意让他绕过石搂山一带从山路秘密返回。不然,这时候早该到了。”
“可是,这点火器根本难以成事,和没有一样啊。小的听说流寇甚众,到时不是被秦参将拿捏住了,平白替他顶上黑锅。”
马骏点了点头,站起身,在地上缓缓踱起脚步。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说道,“好吧,其实老爷心中另有应对之策,现在对你说说,你也好早做准备。你尽快挑选一些可靠之人,流寇不来则罢,若真到了本县,则让他们向流寇散布出消息,就说石楼山和石猴山的土贼聚敛了海量的粮米银钱。到时把流寇的矛头引向姓郭的,让他们去咬吧。记住,一定要挑选可靠之人,千万不能把咱们露出来,而且这消息只能向流寇泄露,不得对无关的人说起。”
“是,是,小的一定办妥,老爷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高!”
“哈哈,想不到吧!到时姓郭的如何抵挡得住流寇,等姓郭的一灭,咱们卖出去的精铁,还不是回到咱们手里。不过,银子就不用想了,流寇必然全部劫走,现在咱们尽量用精铁把他们的银子多换回来一些。”马骏得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老爷实在令小的折服啊!”
“对了,听人说冯子成派人去了李家集,你知道所为何事吗?”
李青回道,“李家集那边突然多了许多牛马,冯老爷是派人前去核清属籍,收取课银。”
“哈哈哈,好,冯子成啊,你这条老狐狸,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腻了,哈哈哈。”
......
“要想在对敌作战中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对手杀死你之前,你先杀死对手。要想杀死对手,你就必须比他更强大、更勇猛、更有智慧、更有胆量。就象铁棒和木棒一样,两根棒子死磕,断的只能是木棒。你们是要做铁棒,还是木棒?”
“铁棒”
石楼山聚义厅前宽阔的广场上,罗刚正在调教一百名精选出来的青壮。这一百人中,有原来的兄弟,有官军出身的兄弟,也有新召上山的百姓。
眼下,山寨附近的滩涂地都已翻耕完毕,再往远处开荒,需要走出十里之外。这样一来山寨就显得有些空虚,罗刚便把这些人挑了出来,留在寨中。其余人继续开垦河滩荒地。
这些人的身体素质相对来说比较不错,年纪都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由于佟川和黄大牛同时离山,罗刚必须坐镇寨中,因而他趁此机会开始训练,准备把他们调教出来,留在身边使用。
听到众人整齐的回答,罗刚点了点头,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好,很好。我没有选错人,你们都想成为铁棒。铁是怎么炼成的呢?是千锤百炼而成,你们要成为铁棒,同样需要千锤百炼,要不怕苦,不怕累,一往无前,百折不回,你们能做到吗?”
“能”
整齐的喊声再次响起。
这是一个奇特的场面,一群精神振奋的年轻人被比他们更为年轻的罗刚操练着,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当。
他们回答的自然、诚恳,充满了激情,仿佛就应该这样似的,仿佛在这个更为年轻人面前这样,是理所当然。
罗刚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以前身为少校时的威严,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正当他给大伙滔滔不绝地训示时,不远处,被派到李家集的李有田匆匆跑了过来,“把总,冯主事派我回来,有事情禀报。”
“到里边说话。”
罗刚让那些兄弟暂时休息,把李有田带进了聚义厅。
“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李有田倒了杯水,罗刚让他坐下说话。
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李有田擦了擦嘴角的水迹,说道,“一共三件事,两件公事,一件私事。”
“先说公事吧。”
“是”李有田恭敬地应了一声说道,“第一件公事,今天县里传来消息,官府拨下来一些银两赈济灾民,有一百二十八人扔下地里的活计到县衙接受赈济去了。冯主事让我问问,怎么处理?”
“扣除当日工钱。”
“那要是再回来干活,还要不要。”
“打过招呼的继续留用,私自离开的要当众解雇,告诉冯林,在夜间将这些人连夜送上山,具体怎么做他清楚。”罗刚说道。
他曾吩咐过冯林和李三八,凡有重大事情须向他汇报。此事涉及到一百多人,算起来也算是大事。
“明白”李有田答应一声,继续道,“第二件公事,今天县衙来人,要清点牛马,还要收税银,结果弟兄们把那些凶吏给打了。”
“详细说说。”
“那些人到了之后,就向李三八索要贿银,还要李三八按牛马头数交银,说是县太老爷的意思。李三八正和那帮人应对的时候,有的弟兄看不过眼,就动手了,后来上去了三百多人,打残了两个,其余重伤,冯主事派车给送回了县衙。”
“让最先动手的几个兄弟回山,余者继续留下。告诉冯林,如果县衙再派人来收牛马税,还给我打,声势越大越好。再通知李三八,从中斡旋,申明这些牛马是从外地租用的,课银与租用者无关,让他暂时不要公开与县衙的人撕破脸。”
“是,第三件事情是私事,李三八让我求把总,让他带人去救李老三。”李有田说道。
“李老三?”罗刚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一刀一个,干净利索了断贼寇性命的汉子。此人并未参与李三八的召工,那日杀了贼寇,他便没了踪影,尽管罗刚有招揽之心,却暂时没顾得上找他。
听到和李老三有关,罗刚立即说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这样,李老三这几日不在李家集中,今日回来发现他的老娘不见了。家中还有一封书信,他不认识字。便拿着信找李三八,求个识字的人看看。李三八找人一看,竟是他娘被人绑了,让李老三自己去鹰嘴岩接人,不然就杀了他娘。李老三一听就急了,朝李三八借了一匹马,直奔鹰嘴岩去了。李三八也没劝住,又不敢私自派人出兵,所以才让我来求求把总。”
罗刚心里这个气啊,三件事中,就这件事最急,他却到最后才说。这也难怪他,是自己让他先说公事的,可他脑袋就不能灵活点吗?
罗刚没时间埋怨他,急问道,“你说的鹰嘴岩在什么地方?”
“在东北方向,是个小地方,说白龙山把总就知道了,鹰嘴岩离白龙山只有十里地,我估摸是白龙山的贼人干的。”
罗刚闻言,立刻起身道,“能骑马去鹰嘴岩吗?”
“能,虽然是在山里,小的知道一条路,可以骑马。”
“好,先不用回李家集了,你带路,我亲自去。”说着话,罗刚快步走出聚义厅。
在聚义厅外,他点了六十名会骑马的兄弟,带着兵器,到关口取了坐骑,在李有田的引导下,直向东南而去。
白龙山的土贼,罗刚派人打探过,一共二三十人,远在深山中,平日虽然不敢大肆劫掠,却是坏事干尽,专门对人单势孤的行旅下手,无所不用其极。这段时间,石楼山和石猴山被剿,白龙山的那点土贼都偃旗息鼓没敢再胡来。罗刚刚刚在兴县立足,各种事情繁多,也就暂时没搭理他们。自己亲自去,还带着六十人,兵力应该足够了。
按李有田说的,从李家集往鹰嘴岩有五十多里,从石楼山往那里只有二十多里。
除去李有田赶路的时间,这一去即便比李三八晚,也晚不多少。
所行的山路虽然能够跑马,却是崎岖不平,上坡下岭很是不好走。罗刚紧跟在李有田身后,不停地加着鞭子。
行出十七八里之后,特征显著的鹰嘴岩已经依稀在望。快马加鞭之际,罗刚匆匆一瞥,忽然看到从左边的山坳间转出一队人马,身上所穿,却是红彤彤的大明军衣。
罗刚摆手止住队伍,仔细看去,那队人马有二十多人,马多人少,有一些马上还载着东西,看样子是运货的队伍。
略一沉吟,罗刚率人向那队官军驰去。
“你们是哪里的?”将到跟前,他勒住坐骑喝问,此时他已看清,有几匹马上驮着虎蹲炮,还有的马驮着几捆鸟铳,其余皆为木桶,木箱、布袋一类的。
随着他的喝问,对方后队中打马跑出一人,行到半途时突然停了一下,而后那人缓缓向罗刚这边行过来。
“原来是郭把总,真是幸会,小的给把总大人见礼了。”
行至近前,那人在马上拱手说道,其表现必恭必敬,也有些战战兢兢,似乎有些畏惧罗刚这帮人。
罗刚嘴唇微翘,注视着来人。他已经认出,此人正是马骏的家丁陶士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