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总的想法实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是所有人此时共同的想法,因为他们的把总大人罗刚又做了一件让他们如坠云里雾里的事。
布置炮位时,罗刚居然只将一门佛郎机炮对着寨门,其余十六门大小火炮全部反其道而行之,都对着反方向。
既来石猴山,必定是要攻打石猴寨,然而炮口却对着外边,却是做何解释?诸人把满腹的疑问闷在心里,手上却是快速地布置着。
“老佟,向上面的人劝降。”待所有火炮架设完毕,罗刚下令道。
佟川得令,立刻在马上扯起了嗓子,“你奶奶的,上面的人听着,赶快下来受降,就饶了你们这帮兔崽子的狗命,要是给脸不要脸的话,你们从哪出来,老子就给你们塞回哪去。你们不怕?那老子就让你们家的娘们再生下小兔崽子都跟着老子姓佟......”
佟川乱七八糟地嚷嚷一通,上边没一个人答茬,要不是从箭楼木栅间明灭闪动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后面的人仍在,还真会让人以为他们已经跑掉了呢。
听到佟川粗鲁的喊话,罗刚咳嗽了一声,道,“老佟,别太荤了。”
佟川一伸舌头,继续喊道,“就算我老佟吃素了,老子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再不出来受降,老子就轰你娘的......”
罗刚有些无奈,人的脾气秉性还真难改,让吃肉的变成吃草的,还真得需要时日磨练。
于是,他取消了佟川的劝降权,将他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半天,至于喊话,则换上了别的兄弟。
上面的人降与不降,罗刚并不在意。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边喊着话,他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到了山外。
如果时间达到他预定的底线时,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那么他就要打破寨门,先占了石猴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约盏茶之后,终于他看到远远地一伙人飞骑而来。
箭楼上的人早已看到下边的官军布好了炮口对外,再见到自己人来了,担心他们上当,立刻有一个站出来大喊一声,“小心,有炮。”
喊了一声,怕下边的火铳发射,那人又快速又缩了回去。
只可惜他的声音虽大,来的那伙人马蹄轰鸣,距离又有些远,根本就听不到。
罗刚担心上面的小喽罗坏了他的大事,急忙下令,都给我喊起来,把上边的声音给我压住。
“快开门归降吧!”
“杀啊”
“别顽抗了。”
众人立即意会,纷纷胡乱喊起来,有的干脆张开嘴干嚎,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根本听不出个数。
上面的人又躲在箭楼上提醒了几声,一点效果都没起。
十多个胆大的贼寇情急之下,硬是站起身来,挥手向他们的人报警。
这次,早有准备的二十名鸟铳手纷纷发射,一阵乱打,有几人被射中,其余的又躲了回去。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罗刚下令,让前面的人躲开,向箭楼开炮。
“轰”
那门对着箭楼的佛郎机炮发出一声巨响,随着火光与烟雾,一颗铅制实心弹子正轰在箭楼上。
粗木制成的箭楼受力不住,直接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旁边的木头也被砸得木片飞溅。
与此同时,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从上面响起。
从山外来的那伙人,正停在二里外向这边观察,当看到箭楼上有自己人站起来挥手,竟错误地理解为是在告诉他们山寨还在自己人手中。现在又看到官军的火炮在轰击箭楼时,那伙人立刻放马向这边杀来。
罗刚见对方果然中计,立刻令军士上马。
那伙人见到这边的情形,再次加快了马速,手中刀枪并举,气势汹汹地杀来。
待对方近至四十步左右时,随着罗刚的号令,挡在火炮前的军士快速向两边撤开。炮手点燃了火炮上的引信。
罗刚将火炮的攻击角度全部调整在二三十步左右,不能再近了,否则真的肉搏起来,难免有所死伤。
那伙贼寇的首领正是石猴山的大掌盘子黑豹,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当对面官军快速散开队形后,他看到了正冒着火花的一排火炮,而炮口正对着他这边。
“娘的,中计了,退!”他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想调头逃开。
从挡在火炮前面的兄弟开始散开到黑豹发现中计,不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但高速奔驰的战马却在这很短的时间内又驰出了近二十步。
他刚停住坐骑,后面的快马一匹接着一匹上来,前冲后撞,竟一时挤做一团。这也不怪后边的那帮喽罗,罗刚架在地上的火炮,后面的人跟本看不到。
近二百匹快马,奔腾间声势有若雷鸣,黑豹的一句喊声,根本就是瞬间被淹没了,听到的或看到前面情形的人,也就是跑在前面的十几人。
黑豹一伙刚一混乱起来,罗刚那边的火炮轰轰轰轰地响了起来。众多的火铳一起发射,犹如昨夜的翻版。
十六门大小火炮,又是全部装的霰弹,密密麻麻的弹雨,如同超级冰雹一般,带着强悍的穿透力狂虐那帮贼寇。
贼寇总数大约二百人,只这一炮轰铳射,就被轰倒了七八成以上,连人带马,跌倒一片。就连黑豹本人也未能幸免,身中数弹跌在地上,呻吟不止。
“佟川率步军攻山,冯林率炮军看守辎重,骑军随我追敌。”
罗刚一声喝令,当先高举着张应权那柄精钢斩马刀向溃逃的贼寇追去。
身后,一百八九十名兄弟紧紧跟上。
一次次挥刀砍下,罗刚途径炮轰现场时,将还在动的贼寇全都补了一刀。其余兄弟也不甘人后,各自挥动手中兵器下了狠手。
百余骑狂奔而过,地上猩红一片,能喘气的已经所剩不多。
前方,大约有三四十名贼寇没命逃窜,然后这些人中,有的是坐骑受了伤,有的是人受了伤,溃逃的速度都不快。
很快,有近二十人被罗刚等人追及,杀落马下。
剩余十几名贼寇速度还算快些,但因为他们乘坐的战马刚经过一阵疾弛,体力自然难以和罗刚这边的战马相比,一追一逃间,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
当贼寇只剩下七人时,他们在越过一座石桥后,各自分散开,朝不同方向逃开。
罗刚只带人朝着逃往南面石楼山方向的两人追杀,其余人也就不再过问。
也是这两个人倒霉,非要跑这个方向,罗刚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当这些贼寇再也对他构不成威胁时,他的目的就只剩下石楼山了。
终于,又追出了四里多路时,这两人也被砍落马下。
此时罗刚的身边只有百人左右,其余人因为马术不精,地形起伏不定,非常复杂,所以给落在了后面,罗刚索性把他们在后边收拢战马,随后慢慢跟上。
石楼山与石猴山毗邻,但两座山的寨门却相隔十五六里远。
罗刚马不停蹄一直朝着石楼山寨门方向飞驰,还没等他到达寨门前,远远地就看到前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罗刚也不觉得意外,越往前走,看到的尸体越多,当他来到山脚下时,发现通往寨门的斜坡上也同样如此。
石楼山的第一道关口就在山坡上二百多步处,此时寨门大开,没看到半个人影。
罗刚催动坐骑,带着诸兄弟直接冲上了缓坡,来到寨门前。
这里的尸体更为密集,足有一百几十具之多,进寨的道路已经被清理出来,那些尸体乱七八糟地扔在寨门两侧。其中一扇寨门已经损毁,破破烂烂地歪向一边。附近散落着许多滚木、擂石一类的防守重器,想来当时的攻防战一定很激烈。
他身后诸人显然没有料到,来到石楼山居然看到这样一幅情景,一个个都有些吃惊,也有些紧张。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马蹄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是大掌盘子吗?”
随着话音,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衣汉子,从寨墙内侧提着裤子斜刺里跑了出来。
当他看到罗刚等人时,慌忙调头就跑,罗刚一催坐骑,瞬间冲至他的面前,手中精钢斩马刀向前一横。
那汉子也是乖巧,一见跑不掉了,立即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我来问你,你是哪座山头的?”罗刚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问道。
“小的是石猴山的。”那汉子急忙回道。
“石楼山的人呢?”
“有的死了,有的逃了,不过没逃出几个。”
“飞天虎呢?”
“死了,昨天晚上都没进来寨子就给作掉了。”
“黑豹呢?”
“大掌盘子带人回去救援了。”
“山上有你们多少人?”
那汉子急忙又答道,“八个,不,七个,算小的是八个。”
“都在哪里?”罗刚继续问。
“在山上的聚义厅里,就是最大的那个庙,二掌盘子的领着呢。”那汉子说着话,向上指了指。
罗刚问完,心里有数了,既然黑豹带人回去的,那肯定就在那帮死人堆里呢。他手起刀落,将那汉子直接砍杀。
在尸体上蹭了噌刀上的血迹,他望向不远处的一片树丛,树丛后面隐隐传来女子的泣咽声。
“留下五个人把守寨门,看管马匹,不得违反军纪,其余人跟我来。”收回目光,罗刚翻身下马,摘下鲁密铳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
寨门后是一片山地,面积不大,再往上就是登山的石阶,道路非常陡峭,已不能骑马上去。
石阶上血迹斑斑,两侧不时能看到一些尸体,越到上面越多。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二道关口。
这道关口距寨门约二里路,大门虚掩着,除了死尸之外,再也看不到活人。
这两道关口都是选择险要地点布设而成,关口两侧或树木丛生,非常密集,或者壁如刀削,而唯一的通路就只是这关口,也是陡峭异常。
望着尚在一里外的第三道关口,罗刚暗自叹了一声,真是一处险地,若非坐收渔人之利,就算能攻下石楼山,也得付出重大伤亡。
近百人一路攀爬,上了第三道关口,这座关口是石楼山的最后一处屏障,门首阔大,箭楼宽厚,可同时容下数百人之多。
然而,这里依然是一片死气沉沉,一无人影。
罗刚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的情形,确定真无人躲藏在暗处,他带着众人直接奔着那座最大的庙宇摸去。
此时,那七名留守的贼寇正围在一起喝酒,对于即将到来的煞神毫无察觉。
只听其中一人担忧地说道,“大掌盘子去了这么久,也没个信来,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另一人喝了一口酒说道,“担心个屁,你也不是不知道官军是什么熊样,昨天是飞天虎倒霉,撞到炮口上了,大掌盘子那么精明,还能着了道?”
“二爷,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没底儿,咱要不要出去看看?”
二掌盘子一撇嘴,拍着身后的一堆木箱说道,“你个胆小鬼,咱们的大掌盘子是一般人物?死在他刀下的,没一千也有八百,还能怕了那些官军?大掌盘子说了,只要看好了这些银子,咱们损失的兄弟,不出十天就能补回来,你说啊,飞天虎咋就那么倒霉呢?还是咱们大掌盘子高啊!”
“那是,那是”其余几人连声附和。
“你们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大掌盘子的既然亲自出马,就算不能胜,也肯定会全身而退,凭着石楼山的天险,官军也无可奈何。”二掌盘子继续说道。
另一人笑着问,“二爷,那你的几位夫人就不要了?”
“一堆破衣裳而已,等以后看好了哪家的,还抢来就是了。”二掌盘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老夫人和小爷还在山上,要是官军真要攻山,大掌盘子未必肯退走啊!刚才那几声响好像是火炮的动静,我还是放心不下,得出去看看。”最先说话的那人说着话,就要站起来。
二掌盘子一把按住他,骂道,“你他娘的找死,你那点花花肠子,二爷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出去弄个娘们乐呵乐呵。大掌盘子可说了,谁都不能先动,等他挑完了再给兄弟们。都给我乖乖地在这喝酒,山下有二癞子看风,没个鸟事。”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咣地一声被踹开,拥进来一群人。
他们一愣神的时候,罗刚凶神恶煞般地挥了挥手,“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