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一八纪念日,我去卢沟桥抗日战争纪念馆参加一个学术讨论会。借这个机会,我参观了纪念馆。其中有一幅关于1936年“七君子事件”的图片。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共产党当时得了分,国民党丢了分。七个人当中的邹韬奋病逝,李公朴遇害,其他几位在新政权大多都做了高官,只有王造时受到冷遇。1957年,章乃器、王造时成了右派。但他们的命运,至今还常常被人提起。我就想,七君子当时的角色,是不是属于社会贤达呢?其中多数是持超党派立场的,应当算社会贤达。
谢:在民国时期,社会贤达站出来发表独立的声音,是常有的事。章乃器、王造时他们,也不只是敢于发出和国民党不同的意见。1941年,苏日签订中立条约,拿中国领土作交易,他们也以致斯大林一封信的方式,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这封信由王造时执笔,“老大哥”恨上了他,他在上世纪50年代受到冷遇可能与此有关。
丁:社会贤达,我想就是政府以外的知名人士。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旧朝在政治、外交、司法、经济、文化及道德方面积累的传统资源没有得到很好的保留,特别是国家和社会在政治活动的中间地带出现了真空。民国在国家与社会之间,有一个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社会贤达,承担上下之间的润滑作用,有时候,社会贤达的力量对化解冲突能发生特殊作用,国家一定程度上认可这种社会力量。后来的社会结构中,不是没有构成这种群体的人员,而是国家的结构里不能容纳这种中间力量。
谢:近半个多世纪里,中国基本是一个全能的社会,所有社会力量都被国家力量取代了。在单位以外,没有任何社会的力量。独立于国家之外的声音消失了。社会贤达一般是以科、教、文、卫、工、商及前朝官员、地方绅士中具有社会声望的人士构成。这个群体的产生,与相对发达的民间社会相关,他们一般都有独立的经济基础,广泛的社会关系和为舆论认可的社会声望。他们通常不直接介入政治活动,只是一个中间性质的力量,在文化、道德和社会舆论方面起作用。
丁:孙志刚案发生后,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就是教授学者们开始发挥作用。孙大午事件中,听说一些当过领导人的老同志的建议,对问题的解决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知识分子开始有了自己的声音,主要体现在公开的传媒上,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的私人活动。这是一个好现象。假以时日,可能在中国造就出一个类似于过去社会贤达那样的群体,他们在国家和社会之间保持一个互动的关系,下情可以上达,上情可以下传。这个渠道,在中国传统社会里曾起过很大的作用,在现代社会里,它的作用虽然不可能与传统社会的功能相比,但在政治生活中的功能却是有目共睹的。
谢:近二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变革中已出现了一些相对独立的社会阶层,比如律师、工商业者和各种自由职业者等。随着大学的改革步伐不断加快,教授的自由流动也将成为现实,这样他们就有可能承担起社会贤达的职能。半个多世纪以来,在社会发生变动时,很难有缓冲力量,管理社会的成本非常高。在这方面,我个人以为,只要国家有诚意,这种社会贤达的培养并不很难。
丁:孙志刚案的处理,也许是一个契机。三位法学博士,以中国公民的身份,依法建议全国人大常委会对国务院《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进行违宪审查,还有一批教授、法学家的呼吁、上书,都是某种社会力量开始相合发生作用的迹象,如果国家有诚意,很多事情其实要好办得多。
谢:社会贤达发出声音,和利益群体的代言人还有不同,就是比较能超越个人的利益。
丁:农民工可有自己的代言人,拆迁户也有自己的代言人,乃至乙肝病毒携带者或者“小三阳”偏高的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代言人,他们代表自己的利益群体参加博弈。而社会贤达本人的利益没有受损,他们发言主要出于道义。他们发言或上书是为了公共利益。
谢:上书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表达政见的方式,在现代传媒未出现以前,这种方式的对象主要是帝王,这是一种原始的参政方式。就这种方式的技术层面而言,它很古老,也可以说是落后的,这种方式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离开形式,就上书的激情和勇气而言,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好传统。特别是到了现代社会,上书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变化的主特征是上书的对象已不仅仅是帝王,而是公众了。
丁:现代知识分子的上书,一般说都要进入媒介,这样就使传统的上书成了一种公共舆论。
谢:旧大学里的教授们很喜欢使用这种方式,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许多上书也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西南联大时期,公开上书是教授们的家常便饭,凡见不公,就要用上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教授们习惯了这种表达方式,听的人也习惯了,教授们上书的逻辑是做不做由你,而说不说在我。
丁:当代中国处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它的国家结构既不同于传统社会,也不同于现代的宪政制度,有意形成政治活动的中间力量,是一种可能减少国家和社会对立的选择。
谢:过去讲三大法宝,其一是统一战线。统一战线的目标非常简单,就是把敌人或者其他有差异的人变成朋友。这主要依靠社会贤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