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中国学术史的分期,看起来是一个技术问题,但不同的分期思路,其实都包含一些价值判断。上世纪50年代,关于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的争论,曾是中国史学界最引人注目的问题。另外,这些年来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分期问题,也多次引起人们的争论。作为学术争论,我以为学术史的分期问题,虽然不可避免要涉及政治、文化,但我更倾向于把学术史分期的争论限定在纯粹的学术范围,这样我们就会有比较自由的讨论余地。
谢:今年6月间,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在南京办了一次“民国油画展”。后来我在太原见到了这次展览的主要策划、著名美术评论家李小山先生,我就问他这个“民国油画”的概念是如何界定的。他说这是一个历史概念,同时也是一个地理概念,因为南京是“民国”的首都。我又问他,如果“民国”出生的油画家,他们在“共和国”时期创作的油画算不算“民国油画”?他说算。他进一步解释,所谓“民国油画”的概念,除了时间和空间的考虑外,主要着眼于那些油画家主要的成长和活动是在“民国”时期完成的。我又问他,在他的“民国油画”概念里,如何处理台湾和香港油画家的问题,他说还没有细想,但现在可以按习惯处理。
丁:虽然这是一个油画展览,但我以为他们的观念,对学术史的研究很有启发。
谢:受到这个油画展的启发,我想提一个问题。在我们传统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中,关于分期问题,历来有争论。我们能不能也按“民国油画”的思路,把我们传统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直接用“民国文学史”来指称呢?至少在学术史的分期问题上,这是一个思路。
丁:中国现代文学史,在学科的范畴中是包括了“共和国”文学的。在当前中国现代文学的教学中,事实上也有许多人把现当代文学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比如复旦大学中文系的陈思和就比较强调中国现代文学的整体观。“中国现代文学”的概念,大概是来源于“新文学”的概念。上世纪50年代初,中央教育部委托老舍、王瑶、蔡仪和李何林设计这门学科的教学规划时,就用的是“新文学”概念。后来王瑶、蔡仪、张毕来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专著,都用了“新文学”的说法。比较早使用“现代中国文学”的是钱基博的《现代中国文学史长编》,大概是上世纪30年代初。但这部文学史其实是一部文学通史,只是在讲解中国传统文学的时候,把当时的“新文学”包括进去了。
谢: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是中国所有人文学科分期的基本思路,这可能是受日本学术界的影响。现在看来,这个思路是有一些问题。上世纪80年代中期,钱理群、陈平原和黄子平他们提出“20世纪中国文学”的说法,其实主要也是不满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局限性。虽然受到一些批评(王富仁就不赞成,王认为这有看轻“五四”传统的意味),但这个思路还是给人很大启发。后来王德威“没有晚清,何来五四”的说法广为流行,也可以看出学术界对“中国现代文学”这个分期的怀疑。80年代钱理群、吴福辉和王超华写中国现代文学史,干脆用了一个《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的书名,可见对“中国现代文学”概念的态度。
丁:用“民国文学史”来讲“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个好处是,可以更为清晰地理解那时的许多历史事实。从时间上说,用“民国”概念,学生可以自然理解,上下延伸一段时间是很自然的思路,这样自然就连接成了“20世纪中国文学”。“中国当代文学”,则可以用“共和国”文学来说明。有了这个思路,其间的细节问题可以再作讨论,但这个学术史的分期思路,有可能使“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研究发生新变化,因为“民国”的政治文化有其特点,放在这个政治文化背景下来评价“民国文学”,比较容易解释许多历史现象,也有利于丰富学科的研究手段。至于在“民国”历史时空中的“延安文学”、“解放区文学”、“左翼文学”等文学现象,也会获得不同的解释。“剑桥史”研究系列,用了《剑桥中华民国史》和《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的概念,解释历史的角度立刻发生了变化。
谢:1949年讨论新时代纪年方法时,张元济当时就主张继续用“民国”。他讲了几点理由,这个意见当时许多人都赞同,毛泽东也赞同。后来是周善培提了另外的意见,才选择了公历纪年。《张元济日记》中有这方面的记载(下册,第1234页,河北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