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训
「脱去凡近,以游高明,莫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器,莫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志,莫为终身之计,而有后世之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此宋儒谢显道序论语解中语也。昔庚子岁,先师东廓邹先生在南院,尝手书以示诩,敬佩服不敢忘。不幸遭倭乱,书箧一空,而是卷亦散失,无从复得,日夕往来于衷者又三十余年矣。追念师训,荏苒自弃,不觉汗流浃背。重录一过,以当书绅。
王文成逸语 【「王文成逸语」,原无「王」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下条标题同。】
「客与主对,让尽所对之宾,而安心居于卑末,又能尽心尽力供养诸宾,宾有失错,又能包容,此主气也。惟恐人加于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气。」
「谦虚之功与胜心正相反,人有胜心,为子则不能孝,为臣则不能敬,为弟则不能恭,与朋友则不能相信相下。至于为君亦未仁,为父亦未慈,为兄亦不能友。人之恶行,虽有大小,皆由胜心出,胜心一坚,则不复有改过徙义之功矣。」
「干卦通六爻,作一人看,只是有显晦,无优劣,作六人看,亦只有贵贱,无优劣。在自己工夫上体验,有生熟少壮强老之异,亦不可以优劣论也。」
「在赣州亲笔写周子太极图及通书『圣可学乎』一段,末云,按濂溪自注主静云无欲故静,而于通书云无欲则静虚动直,是主静之说,实兼动静。定之以中正仁义即所谓太极,而主静者即所谓无极矣,旧注或非。濂溪之意,故特表而出之。」
右四条皆文成王公语,传习录所未载。
王文成墨迹
「明道先生曰:『人于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个身与心却不要好。苟得外物好时,却不知道自家身与心已自先不好了也。』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于此有得,思过半矣。』右程、李二先生之言,予尝书之座右,南濠都君每过辄诵其言之善,持此纸索予书,予不能书,然有志身心之学,此为朋友者所大愿也,敢不承命!阳明山人余姚王守仁书。」此一幅茧纸,笔画径寸,靖江朱近斋来访,问余何自有此宝,余答以重价购之吴门,谓曰:「先师手书极大者为得之,所藏修道说若中等字,如此者绝少,而竟为君所有。心印心画,合并在目,非宗门一派气类默承,讵能致是乎?」遂手摹之以去。乃余原本亦亡于倭,思之痛惜。
一生使不尽
刘元城曰:「一切君子小人,好恶不常,若要一时周至冠婚丧祭往还饮食之礼,一一过当周至时,费尽一生心力,只得人道是个好周至人,然又不能使君子小人皆喜,所谓外慕也。只有一个诚意千古万今使不尽。」
十二生肖
王伯厚困学纪闻曰:「朱文公尝问蔡季通十二相属起于何时,首见何书。又谓以二十八宿之象言之,唯龙与牛为合,而他皆不类。至于虎当在西,而反居寅,鸡为鸟属,而反居西,又舛之甚者。韩文考异毛颖传『封卯地』谓十二物未见所从来。愚按『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午为马之证也。『季冬出土牛』,丑为牛之证也。
蔡邕月令论云:『十二辰之会五时所食者,必家人所畜丑牛未羊戌犬酉鸡亥豕而已。其余虎以下非食也。』月令正义云:『鸡为木,羊为火,牛为土,犬为金,豕为水。但阴阳取象多涂,故午为马,酉为鸡,不可一定也。』
杨升庵慎曰:『子鼠丑牛十二属之说,朱子谓不知所始,余以为此天地自然之理,非人能为也。日中有金鸡,乃酉之属,月中有玉兔,乃卯之属,日月阴阳互藏其宅也。古篆巳字作蛇形,亥字作猪形,余可推而知矣。』
空同子李梦阳曰:『十二支子鼠丑牛等,初谓取象耳,然木人见漆则疡,猫见寅人则衔其儿走,徙其窠。』 【王廷相雅述云:『世之木人多矣,而疡者间有之,不木而疡者亦有之,父木而子不木,其疡则同,何耶?使一家三两皆为寅属,其囗不养子耶?寅人见之,徙其子,非寅人见之亦徙,此又何耶?』其杂着多可采
【「其杂着多可采」,原作「杂其囗多可采」,不可通读。据明藏说小萃本改。】
。】
草木子叶世杰曰:『术家以十二肖配十二辰,每肖各有不足之形焉。如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唇,龙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神,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肠,猪无肋,人则无不足也。』
王文恪公鏊曰:『二十八宿分布周天以直十二辰,每辰二宿,子午卯酉则三,而各有所象。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子也;室火猪,壁水狳,亥也;奎木狼,娄金狗,戌也;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酉也;觜火猴,参水猿,申也;井木犴,鬼金羊,未也;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午也;翼火蛇,轸水蚓,巳也;角木蛟,亢金龙,辰也;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卯也;尾火虎,箕水豹,寅也;斗木獬,牛金牛,丑也。天禽地曜,分直于天,以纪十二辰,而以七曜统之,此十二肖之所始也。』
王充论衡物势篇曰:『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其验何在?曰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伏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曰审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亦有不相胜之效。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猕猴者,畏鼠也,啮猕猴者犬也,鼠水、狝猴金也,水不胜金,狝猴何故畏鼠也?戌土也,申猴也,土不胜金,猴何故畏犬?十二辰之禽,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克则尤不相应。凡含血之虫相服,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顿利觔力优劣自相胜服。』
长洲戴冠笔记曰:『十二生肖之义,尝闻人述浙江参政左公赞之言,谓以足上趾爪奇耦辨辰数之奇耦,或疑子肖鼠,鼠足爪前耦后奇,又何也?予曰此可见取象极精,盖子乃阴极生阳,又在夜半,万物皆息之时,惟鼠独动,若阴中有阳静中有动然,故取象于此。丑牛,牛蹄分为耦,寅虎,虎则五爪为奇,卯兔,兔则四爪为耦,其余无不然。独巳肖蛇,蛇固无足,又何取义?盖巳在月乃纯阳之月,在时乃纯阳之时,数虽偶而时则阳,故用蛇以象之,蛇乃阴物,不用其足而象已着,疑亦讳言乎阴之意尔。又易曰干为马,坤为牛。造化权舆云马之蹄圆,牛之蹄析,亦此义也。』
何燕泉孟春曰:『十二相属取义,子寅辰午申戌俱阳,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五指,虎五指,龙五指,马单蹄,猴五指,狗五指。丑卯巳未酉亥俱阴,取相属之偶数,牛四爪,兔两爪,蛇双舌,羊四爪,猪四爪。』见洪巽漫录。『子午卯酉五行死处,其属体皆有亏,鼠无胆,兔无肾,马无胃,鸡无肺。』见曾三异因话录。或曰『鼠胆在首,非无也。』 【余按,论指爪与戴所记盖相通,论体亏与叶所论则互异,更参之。」】 合观古今诸说,而十二生肖可考见矣。
鹦鹉事相同
唐武后畜一白鹦鹉,名雪衣,性灵慧,能诵心经一卷。后爱之,贮以金丝笼,不离左右。一日戏曰:「能作偈求解脱,当放出笼。雪衣若喜跃状,须臾朗吟曰:「憔悴秋翎似秃衿,别来陇树岁时深。开笼若放雪衣女,常念南无观世音。」后喜,即为启笼,居数日,立化于玉球纽上。后悲恸,以紫檀作棺,葬于后苑。 【周公谨志雅堂杂钞图画书帖类中,载王介石家有东坡书蔡君谟二小诗及杭妓周韶能小诗。苏子容过杭,韶求脱籍,子容令即席赋诗,有云:「笼中若放雪衣女,多念阿弥陀世尊。」籍中皆作诗为送,内有胡楚、龙靓二妓者诗最佳。此不知志林中有无。按前诗与鹦鹉所咏无异,抑传之者有误耶?并记之,以俟参考。】
宋高宗宫中养鹦鹉数百,皆能言语。高宗一日问之曰:「思乡否?」鹦鹉曰:「思乡。」遂遣中贵送还陇山。后数年,有使臣过陇山,鹦鹉问曰:「相公何处来?」使臣曰:「自杭州来。」鹦鹉曰:「上皇安否?」使臣曰:「上皇崩矣。」鹦鹉闻之,皆悲鸣不已。使臣赋诗曰:「陇口山深草树荒,行人到此断肝肠。耳边不忍听鹦鹉,犹在枝头说上皇。」此诗存邮亭壁间。
武后所放鹦鹉有道气,高宗所放鹦鹉有义气,人可不如鸟乎!唐太宗贞观中,林邑献鹦鹉,数言思乡囗还。开元中杨贵妃有鹦鹉呼雪衣娘,亦能诵心经。夫雪衣思乡四字何相同如此?独太宗所放不闻其能知恩,贵妃所畜不闻其能作诗,为稍异耳。
又春渚纪闻亦载一鹦鹉,云有韩奉议者为通州守,家人得鹦哥,忽语家人曰:「鹦哥数日来甚思量乡地,若得放鹦哥一往,即生死不忘也。」家人闻其语,甚怜之,即谓之曰:「我放你甚易,此去陇州数千里外,你怎生归得?」曰:「鹦哥亦自记得来时驿程道路,日中且去深林中藏身,以避鹰鹯之击,夜则飞行求食,以止饥渴耳。」家人即启笼,及与解所系绦线,且祝其好去,鹦哥亦低首答曰:「娘子勿懑,更各自好将息,莫忆鹦哥也。」遂振翼望西而去。家人亦怅然久之,谓必无远达之理。至数月,旧任有经使何忠者自陇州差至京师投文字,始出州城,回憩一木下,忽闻木杪有呼急足者,忠愕然,谓是鬼物,呼之再三,不免仰首视之,即有一鹦鹉,且顾忠曰:「你记得我否?我便是韩通判家所养鹦哥。你到京师,切记为我传语通判宅眷,鹦哥已归到乡地,甚快活,深谢见放也。」忠咨嗟而行。至都,遂至韩第,问鹦哥所在,具言其所见,举家惊异,且念其慧黠及能侦候,何忠传达其言为可念者,或未以为信,举太宗林邑鹦鹉、明皇时杨贵妃鹦鹉证之。
河南邵氏闻见录十七卷中,亦云有关中商得鹦鹉于陇山,能人言,商爱之。偶以事下有司狱,旬日归,辄叹恨不已,鹦鹉曰:「郎在狱数日已不堪,鹦鹉遭笼闭累年,奈何?」商感之,携往陇山,涕泣放之去。后每商之同辈过陇山,鹦鹉必于林间问:「郎无恙?托寄声也。」
按六事大概不甚异,不知何故。宋李昌龄曰:「昔韦南康镇蜀时,有一鹦鹉,甚慧驯,养者晓以佛理曰:「若欲念佛,当由有念以至无念。」即仰首奋翼,若听若承,及使念佛,则默然不答。或诘其不念,则唱言阿弥陀佛一声,意有悟以有念为缘生,以无念为真际也。一日不震不仆,敛翼委足,奄然而绝,焚之,有舍利。韦公为立塔瘗之,号曰鹦鹉塔。
方言
须臾即斯须,邹鲁方言。楚辞招魂尾句皆曰些, 【苏个反。】 楚人方言,即梵语萨最诃也,三字合言之即些字。
西湖佳舫 【「西湖佳舫」,原作「湖舫」,意颇含混,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杭州湖船最精妙者曰水月楼,惟以供要路之过杭者。
罗一峰遗事 【「罗一峰遗事」,原无「罗」字,据明藏说小萃本补。】
偶阅邹先生立斋智集,得罗一峰先生遗事六条,录以为廉立之助。
杨东里作相时,以百官禄薄,请令得受皁隶钱,自是遂以为例,独先生不受。
高州守饶秉鉴见先生衣单,馈茧袍,先生服之入金牛,遇一丐死于道傍,即解袍以敛,而买棺以葬之。
保宁守李直作怀贤堂祀三陈,请先生记,先生却之曰:「尧叟尧咨无可祀,祀文惠而及其父母可也。」
先生欲买义田以赡族人,进贤令吕升知其力不足,以堂食钱助之,先生不受,曰:「食以堂名,非公可得而私也。」
广东按察使陶公以白金五十两请大忠祠记,先生许之,即日尽散诸族人。
一日客来甚蚤,先生固留之饭,不知其家无米也。夫人乞诸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之,则日已将中矣。先生亦旷然,不以为意也。
崔后渠集中论一峰行乡约而戮族人,余因取章枫山先生复一峰书,附载于后,见一峰此举乃君子之过,而亦以见有刚正之操者,精义之学亦不可不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