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心金鑑
工部尚書倭仁
帝王盛軌尚有輔嘉謨以帙繁故不錄
帝堯。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富而不驕。貴而不舒。
臣謹按。聖如帝堯。猶必不驕不舒。德愈劭。心愈下也。益贊于禹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自古帝王。未有不致謹於此者。
帝堯置敢諫之鼓。使天下得盡其言。立誹謗之木。使天下得攻其過。
臣謹按。聖如帝堯。宜無可諫可謗者。而猶惓惓以求言聞過為務。故下情無所壅。而君德日以光。然欲法堯之為治不必置鼓立木徒仿其 鉈受直言不加譴責言之當理者獎賞以勸勵之。則嘉言罔伏。而昇平可致矣。
帝堯曰。吾存心於先古。加意於窮民。痛萬姓之罹罪。憂眾生之不遂也。故一民飢。曰我飢之。一民寒。曰我寒之。一民有罪。曰我陷之。
臣謹按。此即博施濟眾堯舜猶病之意。就令斯民悉登康樂。而若飢若寒若陷之思。猶兢兢在抱。所以致時雍於變之休也。如曰吾治已足。則非所以為聖人矣。
堯舜采椽不斲。茅茨不翦。
臣謹按。唐虞之世。渾樸猶存。自無後世臺榭陂池之侈。況其時洪水降割。民無所定。聖人軫念民艱。方憂思之不遑。何居處之為樂。厥後禹卑宮室而盡力溝洫。尤以峻宇彫牆。垂為世戒。古帝王勤於恤民。而儉於自奉。其風徽猶可想見耳。
舜之為君。其政好生而惡殺。其任授賢而替不肖。德若天地。化若四時。是以四海承風。暢於異類。鳳翔麟至。鳥獸馴德。無他。好生故也。
臣謹按。好生惡殺。仁也。授賢替不肖。知也。德若天地。德之盛也。化若四時。化之神也。仁知全故德盛。德盛故化神。而其究一歸於好生者。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君子體仁足以長人。能充是心而已矣。
大禹懸鐘鼓磬鐸鞀。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誨寡人以義者擊鐘。告以事者擊鐸。語以憂者擊磬。有獄訟者搖鞀。
臣謹按。此猶帝堯置鼓立木之意。而條件益多。延訪益切。要之古帝王。一皆本憂勤惕厲之心。宏集思廣益之量。虛以受天下之囗。而修益加修。實以殫宥密之功。而聖不自聖。此治之所以隆萬古。而為後世人君所當法歟。
大禹巡狩。見罪人。下車泣而問之。左右曰。罪人不順道。君王何為痛之。王曰。堯舜之人。皆以堯舜之心為心。我為君。百姓各以其心為心。是以痛之。
臣謹按。禹謂我為君百姓各以其心為心者。責己之辭也。書曰。一夫不獲。時予之辜。古人君痌瘝在抱。一夫不得其所。輒引以自疚。傳所云。禹湯罪己其興勃焉者。此之謂也。
臣又按。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大禹之痛。正此意也。人君時體此意。則滿腔惻隱流貫於用人行政之間。以之承天眷而感人心不難矣。
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國者。
臣謹按。酒以成禮。弗繼以淫。陳敬仲之辭夜飲。君子義之。則是酒之用有節。沈湎焉則溺矣。況過飲則食息違節。既慮傷身。喜怒乖常。尤防亂性。其患不可勝言。酒誥抑戒。所以反復痛切言之也。如大禹之疏儀狄。尤為力謹其始。而防之者預矣。孟子以禹惡旨酒與好囗言並舉。以著為大法大戒。有以也夫。
成湯出。見網於野者。張其四面而祝之。曰。自上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解其三面。而更其祝。曰。欲左。左。欲右。右。欲高。高。欲下。下。不用命者入吾網。漢南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一時歸商者三十六國。
臣謹按。湯之德及禽獸。必其先及於百姓可知。故天下歸之。仁之為道也。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所施固有次第。而其要則本於君身。詩所謂睢麟之化。推本文德者是也。
湯時歲久大旱。禱於桑林之野。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與。民失職與。宮室崇與。女謁盛與。苞苴行與。讒夫昌與。言未已。大雨方數千里。
臣謹按。桑林之禱。天人感應如此其捷者。誠故也。使於所責六事。未能切省諸宵旰。而力體諸躬行。天心之應。未必如此其速也。至於不應。而遂謂天與人遠。抑誤矣。湯之後。大戊修德。而桑穀不為妖。周宣憂旱。側身修行。而卒致中興。乃知積誠可以弭禍。自古有徵也。人主欲承天眷。其必極囗天戒歟。
臣又按。湯以六事自責。乃畏天省己之心也。漢公孫宏對策。乃以湯之旱為桀之餘烈。佞諛之蠱惑君心。使忽天戒。每若此。不可不察。
周姜后賢而有德。王嘗早臥而晏起。后乃脫簪珥。待罪於永巷。使其傅母通言於王曰。妾不才。至使君王失禮而晏朝。敢請罪。王曰。寡人不德。實自生過。非夫人之罪也。遂勤於政事。早朝晏退。成中興之業焉。
臣謹按。姜后脫簪之諫。固云賢矣。而宣王能納之。則是奮發其大有為之志。而不留於逸欲。可不為明且果乎。乾象曰。天行健。人君惟法天之健。故勇於進德。力於行道。明於見囗。決於改過。小人不能移。陰柔不能奸矣。可不務哉。
臣又按。古者后妃夫人。進御皆有節度。昧旦女史奏雞嗚之詩。夫人鳴佩玉於房中。起而退。以禮自防。不淫於色。故能內消逸欲。以成其君勤政之美。然****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於動靜。尤在端本於君身。故關睢樛木之化。首啟二南。說詩者必歸美於文德。然則人主動靜起居。其所關者大矣。曷其奈何弗慎。
漢高帝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絕。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所以取天下者也。
臣謹按。用人者恆有餘。自用者恆不足。漢高帝有知人之明。而又不難於自屈。故能駕馭一時之雄傑。而智者為之謀。勇者盡其力也。
漢文帝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囗。
臣謹按。人君之德。莫大於聽言。文帝虛懷聽納如此。雖大舜之明目達聰。成湯之從諫弗咈。何多讓焉。賈山云。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誠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士猶恐懼而不敢盡。而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文帝殆深知此意哉。
文帝時。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
臣謹按。文帝富有四海。當承平無事之時。財用有餘。百金之微。猶不肯輕費如此。況國家艱難之會。尤宜兢業自持。愛惜物力。為人君者。誠能思祖宗創業之艱。夙夜祗懼。唯恐失之。亦何至開奢侈之漸。而有過舉哉。
文帝時。有以千里馬獻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此馬。獨先安之。下詔不受。
臣謹按。文帝淵然靜默。馬且不受。則其他珠玉玩好珍禽奇獸。不切於人主日用者。又豈足以動其心乎。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正文帝之謂也。
漢宣帝嘗謂太守吏民之本。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
臣謹按。官久任則上下相安。既便於民。日久超擢則官不淹滯。亦便於官。此用人保民之囗法也。後來仕途日寬。額數日增。升轉之期。計日可俟。席不暇煖。輒已他遷。視其官如傳舍。視百姓如路人。其何以治天下哉。
漢明帝時。館陶公主為子求郎。帝不許。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民受其殃。是以難之。
臣謹按。朝廷設官分職。本以為民。非可徇情濫授也。明帝不許館陶之請。深得重民生惜名器之意。史稱當時吏稱其官。民安其業。有由然哉。
唐太宗曰。人主一心。攻之者眾。或以勇力。或以辯口。或以諂諛。或以奸詐。或以嗜慾。輻輳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祿。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太宗曰。人言天子至尊無畏憚。朕則不然。上畏皇天之鑒臨。下憚囗臣之瞻仰。兢兢業業。恐猶不合天心。未副人望。魏徵曰。此誠郅治之要。願陛下慎終如始。則囗矣。
臣謹按。太宗所云。人主一心。攻之者眾。可謂洞燭病源矣。自非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以清嗜慾之源。則見理不明。而佞邪得售其術。人主之心。遂受其攻而不覺矣。太宗所以知其難而致謹也。又以不合天心。未副人望。囗然自警。則必有畏保之實。而無狎侮之心可知。魏徵進之以圖終。亦可謂責難於君者矣。
太宗患吏多受賕。密使左右試賄之。裴矩諫曰。是陷人於法也。恐非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上悅。告囗臣曰。裴矩能當官力爭。不為面從。儻每事如此。豈非賢乎。
臣謹按。司馬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斯言豈不信哉。
太宗曰。朕得良弓十數。自以為無加。近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木心不正。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夫朕以弓矢定天下。識之猶不能精。況天下之務乎。乃數延見囗臣。問民疾苦。及政事得失。
臣謹按。太宗因論弓而及天下之務。可謂切於求治。而不自用矣。此其所以興乎。
臣又按。工人之言。其借弓為喻。以規太宗乎。蓋心為萬事之主。人君之心。明白洞達。而無一毫邪曲之私。則發之政事。乃合於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表裏所以相符也。許衡謂心如印板。板不差。則印不差。亦此意爾。
太宗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后問為誰。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后具朝服拜。曰。妾聞主明臣直。魏徵直。由陛下明故也。妾敢不賀。上乃悅。
臣謹按。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人臣敢諫。豈不有益於君哉。唐太宗為三代後令辟。極稱能納諫者。於魏徵猶有廷辱之怒。蓋受直言之難也。然得文德皇后一言。即能自克。故不損其賢耳。有太宗之納諫。斯有魏徵之敢諫。君明臣直。不誠為篤論哉。
太宗謂公卿曰。朕欲營一殿。材用已具。鑒隋而止。王公以下宜體朕此意。後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張元素諫曰。陛下初幸洛陽。凡宮室宏侈者。皆令毀之。曾未十年。復加營囗。何前日惡之。今日效之也。且今日財力。何如隋世。役瘡痍之人。習亡隋之弊。恐又甚於煬帝矣。上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於亂。上曰。吾思之不熟。乃至如此。即為之罷役。賜元素絹二百疋。
臣謹按。真德秀曰。太宗鑒隋之侈。一殿之營。為費無幾。而亟已之。然未數年。即有洛宮之役。由儉入奢。其易如此。此元素所以諫也。惟其喜聞直言。雖比之煬帝桀紂。曾不少忤。而亟從之。此其所以致貞觀之治也。
太宗謂囗臣曰。人欲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諫自賢。其臣阿諛順旨。君既失國。臣豈能自全。公輩宜用為戒。事有得失。無惜盡言。
臣謹按。太宗求諫之心。何其切也。不慮已之不納諫。轉以不諫即不能自全。聳動其臣。其樂於聞過為何如也。人君誠能如此。則臣孰不願忠於君。以成其君之美哉。
太宗自立太子。遇物則誨之。見其飯。則曰。汝知稼穡之艱難。則常有斯飯矣。見其乘馬。則曰。汝知其勞而不竭其力。則常得乘之矣。見其乘舟。則曰。水以載舟亦以覆舟。民猶水也。君猶舟也。見其息於木下。則曰。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
臣謹按。隨事隨物均可引以自鑒。湯銘盤。武王銘几杖。皆此意也。借物警心。則心常存而不放。即此便是學問。即此便是治理。
貞觀四年。敕百官。詔敕未便者。皆執奏。
臣謹按。史臣云。天下之理惟其是而已。理有未當。則詔敕雖行。改之何害。惟人君吝於改過。人臣喜於為佞。則天下之事。明知其非。而冒理行之。必至於蠹政害民而後已。此則古今之通患也。太宗有見於此。是以惟理之從。不拘己見。凡未便之事。雖詔敕已行。皆得執奏。是豈不足以彰無我之德乎。噫。可以法矣。
唐元宗以風俗奢靡。制乘輿服御金銀器玩。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后囗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錦繡。天下毋得採珠玉織錦繡等物。
臣謹按。明皇初政。綜覈精密如此。開元之治。所以幾於貞觀。及在位日久。侈心一生。奸邪乘之。聚財縱欲。遂致安史之亂。由此觀之。治亂興亡之判。祇在一念敬肆之閒而已。可不戒哉。可不畏哉。
元宗素友愛。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共寢。飲食起居。相與同之。薛王業有疾。上親為煮藥。火爇上鬚。左右驚救之。上曰。但使王飲此藥愈。鬚何足惜。
臣謹按。元宗屈天子之尊。序家人之樂。恩明誼美。相好無尤。天倫之愛。何其摯也。如元宗者。可謂曲盡友于之誼矣。
唐肅宗為太子。嘗侍膳。有羊臂臑。上顧太子使割。肅宗既割。餘污滿刃。以餅潔之。上熟視不懌。肅宗徐舉餅啗之。上大悅。謂太子曰。福當如是愛惜。
臣謹按。此瑣事耳。一餅之惜亦微耳。而明皇於此垂訓殷殷。蓋觀人必於所忽。而存心不遺其細。此最謹小慎微之學。漢昭烈帝曰。勿以囗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亦此意也。
唐憲宗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宮中。所與處者獨宮人近侍耳。故樂與卿輩。共談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