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患。莫大於不顧防檢。不敦節概。不修禮義廉恥。不遵規矩準繩。破廉隅而趨巽囗。棄閑範而就奔馳。容悅以為恭。媕婀以為敬。揣摩以為智。遷就以為才。委蛇以為識時務。和同以為近人情。飾詐巧以固恩權。假聲華而延名譽。揚揚自得而不以為可恧。赫赫陵人而不以為可悲。俾天下進者退者。居者行者。尊者卑者。老者少者。貿貿焉莫知其所以然。紛紛焉並莫知其所以不得不然。喪其所固有。而亡其所本來。審若是也。道不幾絕乎。而幸也天下有守道之人也。而惜也天下有守道之人。而人多不知也。然而其人自在也。或當時蔽之。而閱時則章矣。或當途沮之。而窮巷則達矣。或流俗惡之。而高賢則尚矣。或功利詞章輩疏之。而道義交則親矣。何也。所守與時異也。今夫救時者人也。而所以救時者道也。正直可以懾回邪。剛健可以禦強梗。莊嚴可以消柔佞。端愨可以折侵侮。和平可以息橫逆。簡易可以綜繁賾。抱仁戴義。可以淑身心。周規折矩。可以柔血氣。獨立不懼。可以振風規。百折不回。可以定識力。守顧不重乎哉。吾每得一人焉。未嘗不正襟而起敬。端坐而緬思也。雖其人已往。而其流風餘韻。愈久而愈真。炳炳焉在天地間也。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其斯之謂歟。述守道。道歷千古之變而未嘗墜。而自有秦氏之焚書。則幾乎墜矣。漢之興也。囗經復出。假令有能明道者生於其間。則學術真而統紀一。何至各立門戶。迄無指歸。而其相為授受者。又大要解說辭意。綜核度數而已哉。然而典籍云亡。編簡散佚。老師宿儒。各得一說以傳於天下。說雖不同。而經未嘗不由是以存也。於斯時也。易有施孟梁邱。書有歐陽大小夏侯。詩有魯齊韓。禮有劉向高堂生后蒼。春秋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此皆專門名家最初之師也。厥後支派分演。愈推愈廣。歷千有餘載而至於今。考古者必溯其源。言師者必從其朔。得其一字一句。遠蒐而旁獵之。或數十百言。或數千百言。曼衍而無所底止。而考證之學。遂爭鳴於天下。蓋穿鑿傅會亦在所不免也。然如天文地理音學算學等事。則於古為精。今夫經也者。聖人之至文也。聖人之至文。聖人之至道也。聖人之至道。人人之至道也。得人人之至道。以求經而經傳。經傳而聖人之道亦傳。孟子之後。傳聖人之道以存經者。朱子一人而已矣。其他則大氐解說辭意者也。綜核度數者也。乃或以辭意之別於今。度數之合乎古。遂至矜耀以為得所未得。而反厭薄夫傳聖人之道以存經者。是其所以自處。亦太輕矣。述經學。
無善無惡之說倡。天下有心而無性矣。有心無性。人非其人矣。世安得不亂哉。及其亂也。而究其所由來。歸罪於學術。則亦晚矣。吾於明季。未嘗不囗噓俯仰而重有感焉。天下事。由前觀之。未必知禍之烈如此其極。由後觀之。恒懍懍於其禍之極而莫可復追也。士君子盱衡往囗。俯念未來。未嘗不歎前乎此者之可鑒。後乎此者之可戒也。則學業之所謂心宗者。吾烏能忘於懷乎。今夫心不可恃。而恃之以性。性不可憑。而憑之以物。大學所以先於格物也。子臣弟友。物之最著者也。性之最切者也。是庸言庸行。亦良知良能也。仁義禮智。物之最初者也。即性之最真者也。是至隱至曲。亦至大至廣也。聖人之所以檢察夫心者此也。擴充夫心者此也。豈索之於空而聽知覺之昭昭靈靈乎。聽知覺之昭昭靈靈而空以待之。恐性天路絕而欲得所據矣。欲得所據。謂之無善誠然。謂之無惡自欺甚矣。且恐惡念大來。不至於禽獸不止。是以天泉一會。為陽明之學者推闡師說。各逞所欲。各便所私。此立一宗旨。彼立一宗旨。愈講愈誕。愈肆愈狂。愈名高而愈無禮。淪澌流蕩。無所底極。而人心亡矣。人心亡。世教裂。而明社亦遂墟矣。有徵君孫先生者。與鹿伯順講學於明者也。入 國朝年已七十。遁跡韜形。枯槁以終其身宜矣。而乃移講席於蘇門山。仍以其舊聞號召天下。是亦不可以已乎。幸而稼書楊園諸先生起而辨之。而天下灼然知心學之非正也。是亦稍足以舒吾懷云爾。述心宗。
與高伯平論學案小識
魯一同
伯平足下。承示唐氏所纂學案小識。閒有所疑滯者。竊稍繙閱。麤盡指要。頗謂唐氏有志於道矣。其書體義。不敢苟同。今條其一二。私於左右。君子之論人也。是非功罪。粲然明白。猶所難言。至於學術。藏之於心。未易高下。人非親習。事隔時地。徒憑纂述議論。以相差等。且班氏為古今人表。高下蹖駁。遺議到今。無他。分晰太多。不無差失故也。昔孔子以上聖之姿。操人倫之鑒。其於列國公卿。子產平仲文仲公綽之流。祇是各就其人抑揚是非。未嘗較分等列。子張問令尹子文陳文子。皆曰未知焉得仁。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而對以其才不知其仁也。冉有公西華亦然。師之於弟。何所諱忌。隱微之地。誠未易為測識也。今唐氏之書。橫列三等。曰傳道四人。曰翼道十有九人。曰守道四十有四人。綜計一代老師耆德。魁艾大賢。而第其上下。進退率於懷。輕重憑其位置。雖具高論之識。實非虛己之義。不可一也。傳之與翼。似殊高下。守之與傳。何判優劣。昔孟子謂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吾以為必如孟子足以當之。若三千之徒。皆傳孔子之道。未必人能守也。帝王卿相。下逮匹夫小家。莫不傳諸子孫。子孫莫不傳其先業。或乃中更零落。墜宗失緒。繇此言之。傳者未必能守。守者斷無不傳。今更顛倒其次。詩曰有憑有翼。傳曰輔之翼之。翼祇是輔。守乃為主。加翼於守。尤所未喻。其不可二也。蓋傳道之說。始於韓子。韓子託於孟子。而頗失其義。孟子述聞見之知。乃是麤舉大概。故曰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若伊尹萊朱太公望散宜生皆然。且如稷契並履帝廷。契掌五教。尤當斯道大宗。周公親承文謨。今皆疏脫。古人文字宏簡。不為促促苛細。韓子則不然。曰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周公以是傳之孔子。孔子以是傳之孟軻。軻也死不得其傳焉。推其義例。直如佛祖傳鐙。支派可考。書家筆訣。遞相口授。後世儒者因緣推廣。而有道統之說。又以為孟子既沒。直至宋河南程氏始出。自時厥後。乃更流衍。遞相祖述。至宋歷元逮明。先後相望。俎豆紛如。總覽上下四千年間。唐虞迄周。每五百年。裁一二見。總五六傳而絕。中間曠一千五百餘年。至宋而復興。興六七百年不絕。而治不加古。古之傳道。世遠而人少。今之傳道。世促人多。中間曠絕。理不相接。天地氣運。不應疏數乃爾。愚則以為道無不傳。而傳不必統。正如子貢所謂文武之道。未墜於地。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要之是非不謬於聖人。行己無慚於天地。代有其人。故足扶樹世教到今。今必標樹風旨。區別猥多。既列三等。又述經學。不知經者為是道耶。為非道耶。經不蹈道則非學。道不宗經則非道。適開門戶之私。又非文章性道合一之旨。其不可三也。有傳則有統。有統則有爭。稟質既殊。致功亦異。各循從入之途。遂有彼此之說。蓋在聖門子夏子張之論交。曾子子游之言禮。子夏子游之言教。迄以不合。不無優絀。而義並兩存。
往者象山標尊德性之旨。姚江開致良知之說。率其高明。自趨簡易。承學之士。沿流增波。漫以放濫。要之二子未為披猖。今必斥之為異端。為非聖無法。比之楊墨之邪說。商鞅之壞井田廢封建。甚以明社之屋。歸罪陽明。掊擊之風。於斯為盛。或曰。陽明之徒。排擯程朱。拒之不得不嚴。攻之不得不力。然君子立言。期於明道。不尚意氣。非曰彼攻之我乃攻之。如愚夫之詈於市。爭勝不已。於何窮極。昔孟子生衰周之世。楊墨橫行。無父無君。故毅然辭而闢之。不遺餘力。陽明立教。不無任心自便。高論動人。要其立身自有本末。功業軒天地。忠孝感金石。作人如此。愚曰可矣。今謂事功豪傑所為。聞道則未。不知豪傑復是何人。聞道又將何用。要而言之。程朱之學。模範秩然。聖哲由之以利用。中材循之以安身。陸王之學。高明得之為簡易。愚頑蹈之為猖狂。此其優劣乃在疏密之分。非關邪正之別。意見一勝。彼此鑿枘。遂使吾道之內矛戟森立。歧畛橫分。世變日下。人材至難。何苦自相摧敗如此。推尋唐氏一書。不過攻王尊朱。用意良厚。然持之過堅。有一言攻擊王氏者。雖有底蘊未盡可知。而必加褒美。或少涉出入。雖以李二曲之篤實。李文貞之深醇。而不無抑揚。孔子惡鄉愿。孟子放淫辭。祇是生平一事。未見兩經之中。連章累牘。盡是此言。著述如此。誠所未喻。三代以下。有無欲之君子。無無意之君子。意之一字。七百年中。賢者不免。子張所謂執德不宏。信道不篤。諸君子信之篤矣。執之恐未宏也。追尋空虛之弊。豈惟陸王實開其端。利器示人。有由來矣。昔聖人教人。因事各殊。大要即其日用之常。求其燦著之囗。自子貢之徒。索之高深。每加裁抑。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曰下學而上達。及其積久有得。乃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性與天道。固非談論之資。豈是口耳所涉。自宋以後。言性益詳。言天道益精。妙義一開。橫流歧出。勝衣授學。便講無極之精。毀齒操觚。已談五常之蘊。淺者尚欲循途。高者輒思任道。辨論太多。不能無生得失。得失既分。遂成同異。人人有直接心源之意。而道幾乎裂矣。救斯之病。惟當原本忠孝。推崇節義。綜取先儒立身行己居官立政之大方。如先賢傳言行錄之例。以風化流俗。標舉當世。其有空文無實。雖極精微。概從刊落。庶幾允蹈大方。亦可稍息囗論。擣味無聞。率其臆。曼衍遂多。知不免見罪於當世。足下篤道勵志。必有發明。惟恕其狂愚而裁正之。幸甚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