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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静静躺在大殿正中,浑身散发着刺鼻恶臭的人,年仅三岁栾诗萌懵懂而不知所措。对于她而言,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很,从她记事起只见过一回。且上次他外出回来和外出时,娘亲蔡琰都会哭,哭得梨花带雨,哭得伤心不已……这次,娘亲哭得更凶了。
栾诗萌讨厌这个总让娘亲哭泣的男人,可是娘亲说……他是她的父亲啊。
父亲?多么慈爱和温暖的称呼,可是对于幼小的栾诗萌而言又是那么的陌生。在她美好的童年记忆里,父亲只不过是个模糊的背影,那个朝阳初升的清晨,眼前这个男人身披银甲闯进了她的家门,祖父、祖母还有母亲前扑后拥的围住他,寻寒问暖,却把诗萌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一项被当做掌上明珠相待的栾诗萌,第一次体会到失落的滋味。
所以,她讨厌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讨厌之处远不仅于此。脏兮兮,浑身汗臭味的男人在与家人寒暄一阵后,扑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抱起来,用满脸扎人的胡须磨蹭她的面颊……
男人身上熏天的恶臭熏的她直想吐。
她终归没有吐出来——因为她看到了母亲灿烂的笑容……在过去的无数个****夜夜,母亲也常常发笑,可是那笑容看起来多少有些勉强,似是心里有这样或那样的苦楚和忧虑。在无人的深夜里,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还不止一次的看到母亲对月流泪,口中喃喃自语:“子奇……你还好吧?仗快打完了吧?你受伤了吗?”
后来她才渐渐懂得,害得母亲提心吊胆、闷闷不乐,整日不着家的男人被称之父亲。她恨“父亲”。
可是在这个清晨,有父亲的清晨,在看到那高大的身影,以及那修长影子覆盖下,母亲灿烂微笑的那一刻。栾诗萌怎么也恨不起来了……能让母亲如此发自内心、源自肺腑微笑的男人,必定是好的。好过夏日里清脆啼鸣的飞鸟,好过冬日里漫过脚踝的堆雪。
他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不过,这一想法随后就发生了巨大逆转。先是当日的朝食餐桌上,诗萌最爱吃的芥蓝菜、茼蒿菜、白菜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油腻的肉宴——鸡肉香米粥,炸松肉,炖牛肉,酱肉包……
栾诗萌直撇嘴,母亲不是说早上吃太油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吗?平日里也敦促她少吃肉,朝食只需吃青菜喝粥,午食少量进肉,夕食只能吃清淡菜色。诗萌好几次偷偷吃肉,还被母亲狠狠责罚了一顿。
可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摆了一桌子的肉呢?谁会一大清早吃那么多油腻的东西?
答案呼之欲出——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他吃的一点都不合规矩,狼吞虎咽,坐姿也不端正。到后来直接弃掉筷筹,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嘴里有食物的时候还呜咽着说话……对了,他还没有洗手呢!
母亲没有责罚他,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静静的听他说话。诗萌觉得不公平,她生气了,真的很生气。赌气之下,决定不再用餐,她要绝食。“我不饿!”
出奇的,上至祖母,下至各位娘亲、姨娘都没被她的要挟吓到。
叫做父亲的男人,惊问:“还没吃就饱了?来坐下,再吃点,多吃肉才能长得快。”于是,他往她的碗里放了一块炸松肉。
看到油乎乎腻了吧唧的炸肉,栾诗萌直想作呕。她最讨厌吃炸松肉,更讨厌递给她炸肉的人。“我不吃……”说完,下地便走。
她原以为母亲会追上自己,一边陪自己玩耍,一边给自己喂食。可是她错了,母亲非但没有追出来,反倒劝起“父亲”,“放心吧!一顿不吃饿不着她,她饿了会嚷嚷着索要吃食的。”
“琰儿说的也有道理。孩子是不能惯的!”听到坏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栾诗萌气的鼻子里冒烟。不过,令她气氛的事还未由此而止。饭后,祖父、祖母找到了她,让她搬出母亲的房间,暂时跟祖父母一起睡。
“为什么啊?”小诗萌很委屈,自下生以后她就跟母亲住在同一间房里。如今……“又是他!”诗萌顿时泪流满面,死活不肯搬走。
祖父祖母久劝无果。母亲寻着孩子吵嚷声音找了来,也跟着劝。
小诗萌大哭起来,撒泼打滚就是不从。
“啪……”随着一声脆响,和面颊上火辣辣的痛楚。小诗萌呆愣愣看着蔡琰因不忍而喊着泪珠的双眼,以及仍停留在在半空的柔夷。
母亲竟然打她……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被打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娘,你打我?”小诗萌哭得喘不上气来。
蔡琰则声音颤抖的说,“再不听话我还打你。”
花园里的响动随之惊动了他——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他迈动着那双长腿赶了过来,看看啼哭不止的她——栾家的掌上明珠,又瞧瞧黯然神伤的蔡琰。他假惺惺地问询“这是怎地了?”
“呃……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暂时让诗萌搬到我们那屋住,诗萌不听话,死活不肯。这才施以小戒。”栾刁氏这样解释。
“嗨!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大孩子。”他看了看诗萌通红的右脸蛋,用犀利的眼神瞪蔡琰一眼(尽管这是在为栾诗萌出奇,可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好一阵不舒服。)“瞧把孩子打的。女孩子,可不能打脸,烙下疤可怎么办,最多只能打屁股。此外,诗萌既然不想搬那便不搬。我暂且去蝉儿房里睡便是。”
“太好咯!又能跟娘亲一起睡咯!”栾诗萌破涕为笑,却在蹦跳发笑的同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间看到母亲纤细的身体抖了一下,接着……方才盘旋在眼眶里的泪水溢了出来,一滴一滴,汇成了小河。
母亲哭什么?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没能搞懂,乃至婚后许久都想不透那时的母亲为什么落泪。
月上梢头,三娘(貂蝉)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的响动。那动静,像是去年冬天,府上的丫鬟偷了家里一张银饼被栾忠爷爷抓住,绑在十字架上抽打时发出的惨叫。哎哎呀呀的……断断续续的……叫的很是凄惨。间或,栾诗萌还听得木材吱嘎噶哀鸣……她甚至一度以为绑缚二娘的十字架快要折断了。
她惊恐地问蔡琰,“娘……三娘是不是犯了大罪。”
“为什么这么说?”显然,蔡琰也被吵得无法入睡。
“听……父亲正在给她用刑呢!都打了一个多时辰了。”栾诗萌一本正经,“娘,你去救救她吧!再这样打下去,她会小英那样被打死的!”
蔡琰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微眯的眼睛中一滴热泪滴在栾诗萌的额头上,“不会的,二娘不会有危险放心吧!”
“可是……咦……娘,你哭了?”
蔡琰敷衍说:“沙子迷了眼睛,无碍。睡吧!”
屋子里怎么会有沙子?
栾诗萌虽小,却能听得懂母亲的心声。她听得到,母亲在哭泣,伤心、失落的哭泣。
“天赐,你说娘亲为什么哭?”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老管家栾忠的孙子,栾福的儿子栾佑。天赐是栾佑的字,据说是那个男人给他取的。
“你傻啊!你娘那么多天没见老爷了,定是想他了!”栾佑回忆似地说:“我娘就是这样。这不,昨天晚上我爹跟老爷回来,就不搭理我了,跟在我爹后边屁颠屁颠的,侍候吃喝侍候沐浴,大白天就回房了。”
“大白天回房做什么?睡觉吗?”栾诗萌忽然想起昨夜二娘传出来的动静,神秘兮兮对栾佑说,“我给你说啊,昨天晚上我爹抽打了二娘大半个晚上呢!就像忠爷爷打小樱一样,叫的可惨了。可是今天早上二娘虽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但走起路来有点瘸,我觉得我爹可能打了二娘的屁股。你爹也给你娘用刑了吗?”
“那倒没有!”栾佑摇了摇头,“不过我在门外听他们说悄悄话来着这。可是离得太远,只能听到哼哼哈哈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猜啊……他们肯定在商量以后我调皮的时候怎么修理我呢!说不定你娘急着跟你爹独处,也是商量这事呢!”
“切……我才不像你那么不守规矩呢!”栾诗萌小手掐腰,不过,她聪明的大脑立刻想通母亲为什么哭泣了。“想必,母亲有什么悄悄话要跟父亲说吧!是自己阻碍了她,她才伤心落泪的。”
想通这些,栾诗萌自主找到蔡琰,请求暂时搬到祖母屋中住上几天。
听了这番话,蔡琰看着栾诗萌可爱的面庞,会心的笑了。
然而,这笑容实在没持续多久,半个时辰以后,栾佑的父亲——栾福传来口训,大军不日将要出征徐州。
那个男人——父亲,这几天需入驻城外军营,以便及时应对各方调度。
于是,午食后他走了,披着银色的铠甲来,披着银色的铠甲走。
来时,母亲激动的热泪盈眶;走时,母亲一脸担忧的泪水。
栾诗萌恨那个男人,那个总让母亲哭泣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