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青石板的院子里,薛夫人笑道:“阿张,我把灵儿妹子请去大堂坐坐。不知你可否同意?”
“师傅交代过,不准外出。”大师兄张义林面现难色。
“只是去大堂坐坐,有什么打紧?”胡灵儿一脸不屑,拉着薛夫人抬步欲走。大师兄一愣,连忙跟上。
胡灵儿脚步骤停,粉面含霜:“男女有别,师兄是想守在大堂外么?监视我也就罢了,只当是长兄之责。怕就怕落了个偷觑夫人的把柄。”她是在记恨张义林对元子的暗下黑手,和那一系列想置梓墨于死地的狠辣。
张义林面色一变。那薛夫人却是个善察颜色的,丰满的脸上堆起笑意:“这样吧,我让小喜为大家送些好茶,这日头也毒,大家都到偏厅里坐坐。在偏厅里自然能看到灵儿是否离开院子。”
如此一说,张义林也找了台阶,笑道:“叨扰夫人。”带着一干师兄弟向着偏厅走去。
胡灵儿一脸气愤,啐道:“钻营的小人!原是想着茶水而去!”
薛夫人只是笑,看着一干人走得远了,这才小声道:“论舞而已,为着一些茶水生什么气?你师傅向来疼你,最多过个一两年,你嫁了好人家,可不就能离了他们。”
“姐姐就会取笑我。”胡灵儿娇嗔一声,脸也红了起来。她向着静静站在窗前的淳于梓墨轻笑,眨眼,似是笃定的样子。
炎炎热日,院中的一事一物都仿佛披上了一层氤氲的白光,胡灵儿的笑脸竟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绚丽烂漫,浅浅白光中越发地显得不真实的美好。但觉那是世上见过的最美笑颜,淳于梓墨竟管不住眼中湿意,这胡灵儿不止是救命恩人,更是现在自己唯一的亲人。谢谢你了,灵儿。
继续躺着,脑海中纷纷扰扰的全是漆黑夜里与敌人斗智斗勇的情景,生生死死,腥风血雨……画面一闪,又化做了大师兄张义林的得意之色,最后定格在寻常庄稼汉般与人无害的师傅的忽阴忽晴的脸上。师傅寒着脸地道:“班里不养废物!不能挣钱,不如早些死了,省得浪费粮食,出嫁还要备起嫁妆……”
再想着这许多不如意的事,对这个时代不熟悉的自己迟早得心理崩溃!闭眼,淳于梓墨尽量让自己去想胡灵儿阳光下的笑脸,心头这才升起一丝暖意。
其时,长安城中栽种的都是槐树,只有在城东芙蓉池一带的里坊,有着园林,园林里栽种的便是柳树了。有些园林是方便百姓游览的,有些则是私人府邸。平时要些柳条倒不是问题,可最近这高阳公主谋反案闹得这么大,虽然薛夫人等出门不是问题,可要去城东总是有些路程,也不知道能不能她能不能答应胡灵儿的请求。
灵儿啊灵儿,你可千万要说服薛夫人带回柳条啊!
窗外的天空碧如深潭清泉,天总算凉了下来,而胡灵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同时也带来一个好消息,薛夫人答应了采柳条。
日落西山了么?淳于梓墨喝了药,静静躺在床上,只盼着明日便是一个新的开始。胡灵儿嘀咕着:“柳条有什么用?倒是费了我好一番口舌。我还想着求点跌打药,明日里薛夫人会一并带来,只可惜要欠着一个大人情。怕是日后挣来的银子,都不够还这人情。”
“薛夫人竟如此好心?”
“总觉得她眼里藏着些什么?似乎她跟师傅谈论过我的出嫁问题。”胡灵儿顿了顿,眉头蹙起:“可眼下,不找她帮忙,还有谁能帮得了我们?对了,那柳条到底有什么用?”
那个看起来和善的女子,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胡灵儿只是个小女孩,最多是长得甜美罢了。等等,长得漂亮,这可能算是轻贱女子的罪过了!淳于梓墨不答,压下心中惶恐,只盼着薛夫人的养成萝莉计划会漫长一些。她微笑着道:“好灵儿,等我好了,挣了钱,我们离开这富贵杂耍班,可好?”
胡灵儿一怔,只望着床头的小人儿出神。不及巴掌大的小脸,却有一股动人的气质。她长吸一口气,小人儿的眸子闪亮,那是胸有成竹的淡然气定。觉得动人,原是自己最缺的信心吧。她皱眉,悠悠地道:“离了这里,怎么离?离开这里,我们又该怎么生活?做妓?”
“呸!谁让你做妓了?”
“对,我做妓还有可能生存下去。”胡灵儿粉面扬笑,揶揄道:“你这么干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是难民呢?你做妓也没人捧场。”
“……”淳于梓墨半天说不上话来。自己这个现代成人,军中一朵娇花,连做妓的资格也没有么?什么做妓!在最艰险的雨林中自己也能生存,在这盛唐,有超前的观念,超前的技能,要做也要做个……至少能养得活自己和这个小丫头,凭什么做那最下等的职业?
胡灵儿看淳于梓墨沉着脸,倒不好继续尖刻下去,忽而有些伤感起来:“梓墨,我们一辈子大约如此了。人,要认命。”
“你才比我大多少?”淳于梓墨嗔道:“我定然能照顾你一辈子。”
“又说瞎话。”胡灵儿感激一笑:“等你养好伤,十日后挣得饭钱再说吧。”帮着床上的小人儿推拿胸口,虽然过了几日,那青黑的伤口仍是让她忍不住落泪。
“忍着点。”胡灵儿哽咽。
淳于梓墨点头。这伤处虽然致命,却也不如中弹、骨折那种钻心的疼。这种痛楚,她还能忍着,何况胡灵儿下手极轻。她咬牙,笑道:“这样推拿,没有用的”
“你……”胡灵儿手下一滞,越发疼惜起来:“你这孩子,从来都是不怕疼的……”如此一说,泪倒是落得更凶,她恨恨道:“大师兄真真太过份了!”
“想替我报仇?”淳于梓墨轻笑。
“报仇?我倒是想!我们从小不知受了大师兄多少毒打。后来师傅的相好来长安城了,师傅也跟着来了。凭着她的关系,我们住进了长安,又有薛夫人指点,我习了胡舞,这才好了些。”胡灵儿手中加重,见淳于梓墨苍白着小脸,却是笑脸盈盈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莫说打不过大师兄,他下手,可是仗着师傅的意思。报仇,报什么仇?我们两个弱女子,能逃得了师傅的手?师傅最看重的可是大师兄!”
“师傅很厉害么?”
胡灵儿白了眼淳于梓墨:“听说师傅的师傅是前朝皇子的师傅,师傅得了他的真传,你说他能不厉害?对了,你问这些,不会是想强行离开?”淳于梓墨只是笑,却不开口。“喂,说话,你说话……”……
前朝?隋?管他是谁?这样草菅人命,这养育之恩不报也罢!淳于梓墨狠狠心,师傅的作为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若是能安然离开富贵杂耍班就好,若是不能,那就打出去!
随便在哪儿,凭着自己的生存技能,怎会连想要保住性命都如此困难!?
伤好后,一定要离开这里,离了这吃人的杂耍班,离了不安好心的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