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怔忡了,明知道这话是刺激她来的,可她偏是受不得激。看着淳于梓墨淡然的样子,不由一句话顶了过去:“大郎已经分了家,他跟他爹娘自此便没有多大关系。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老淳于夫妇听到这句话,齐齐地愣了神。两人双手互相握着手,依偎着一齐看向在大郎。然而大郎始终沉默,沉默……连带着,老淳于夫妇的眼神从期待,到失望,到悲伤……
淳于梓墨看在眼里,又急又气却不能发作,只沉下心把先前在心里预备好的话给说了出来:“你既然知道大郎已经分了家,更说了大郎跟爹娘无关,那又为何强求卖糜子的钱,要分给你们?又为何跳着脚,死皮赖脸要凑进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里?”
“你!”张氏额角青筋暴了出来:“我的孩子可是淳于家的骨血!为何你吃得,我吃不得!”
“你说过,你孩子的爹跟我爹娘无关,你的孩子,自然也跟我爹娘无关。”淳于梓墨有些抱歉地看着大郎,顿了顿,这才坚定地说:“各过各的吧!”
张氏伸出手,指着淳于梓墨,突地看到淳于梓墨将小拳头握起,指关节用力发出“咔咔”的响声,不由气势大减。她转头扑到大郎的怀里,嘤嘤地哭诉:“看吧,看吧,这丫头刚进家门,果然就要把我赶出来了!”
大郎有些恼了,也不知是恼淳于梓墨说的话,还是恼自己媳妇,只伸手一推张氏:“回家去吧,别丢人现眼!”
“你敢吼我!”张氏炸毛了,颠着小脚,手指直直地戳到大郎的鼻子上,骂道:“看到老婆受别人欺负,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反过来骂老老婆!天底下的男人里,就数你最没有出息,只会骂老婆!”
大郎叹了口气,也不回嘴,只拖了张氏往院外走去。
一路上,张氏越骂越凶,从淳于梓墨到老淳于一家,最后到大郎,一句比一句狠。声音随着风,远远地飘散了开来,回荡在整个小山坳。
这小山村一天的热闹,竟是以张氏的泼妇骂街做为开始。淳于梓墨无奈,头被吵得有些晕。她上前扶了面饼大娘,小声地道歉:“娘,我先前的话,说得太过了。”
她又向着一直垂着手站着的三婶福了身,尴尬地道:“三婶,让您见笑了。”
三婶上前摸摸淳于梓墨的头,笑道:“你可是帮了你爹娘的大忙了。你嫂子要是再回来一起吃饭,那你家可又要鸡飞狗跳了。”说完,又冲着鸡们出外觅食,鸠占鹊巢的小黄骂道:“小畜生,亏得养你这么久,有人闹事,唤都不唤两声!”
“这东西跟人一样,学得怕事了!”面饼大娘想起这事越发脸色发黑。
胡灵儿只在一边说道:“四哥,你看这小黄,跟元子、三子真是一个性子!”边说,还边翻了个白眼。
面饼大娘只含着泪,向着淳于梓墨笑道:“不关你的事。是那女人说大郎跟我们没关系!灵儿,去窗台上拿了梳子来。等会儿大伙要过来帮忙了,娘要打扮得齐整点……”说着,竟再也发不出声音,悲怆而绝望:“三娘子,娘可就这一个儿子!你爹年纪大了,我们就指大郎为我们养老送终……三娘子,你也看到了,大郎没出息,他媳妇又是那个样子!我们这一辈子,都被那个女人毁了,毁了……”
“大郎听他媳妇说他跟我们没关系,竟一句也没反驳!我这孩子,大了,也变了!幸好今天有你在,不然我们还得当牛做马,还得受着气……”老淳于也长长叹了口气,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把旱烟抽得“叭叭”作响。
三婶待了一会儿,安慰了下面饼大娘就径直回家去了,说是要给那一家子吃货喂早饭。
淳于梓墨听到带着些许抱怨却又甜蜜的话,有些羡慕起来。真正的家人,大约就是如此,负担也甜蜜。而老淳于的家,真正让人无奈。她觉得这“三娘子”的称呼,实在不好听,又一向话少,只在气愤时或者在绝境时,才能在想好计策后,把心里的话给表达出来。叫她安慰人,她还得理好思绪,生怕冷场的她,连忙给胡灵儿使眼色。
胡灵儿拿了小木梳走了过来,灵巧地为面饼大娘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盘发解了开来,轻轻问道:“娘,还疼不?”
面饼大娘“嘶”了声,嘴上却说:“不疼,不疼。”
“娘,灵儿妹妹的手可巧了。”说完,许四摸着脑袋,跑到老淳于身边,坐了下来。
“对,我给娘梳个最精神的圆髻。”胡灵儿轻轻一笑,心疼地把手上动作尽量放低。
“爹,等上了族谱,我跟灵儿两人便搬出去,免得落了人家口舌。”许四看到老淳于夫妇表情变了,连忙摸着脑袋补充道:“我力气大,砍一些木材,很快就能盖间房子。这段时间,还得让爹娘破费。”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老淳于拿竹烟竿轻敲许四的脑袋:“你盖啥房子,我这又不是住不下。”面饼大娘也是连连点头。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啊……
“干爹、干娘!”许四“扑”地跪了下来:“您放心,大哥不养你,我来养!”
“我力气小,可我也能挣钱。我去西市再表演舞蹈。”胡灵儿坚定附合。
老淳于夫妇相视一眼,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后,皆是含泪。
哽咽着,老淳于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我还没老到那地步。糜子能卖钱,山里木材又多,你娘又做得一手好大米圆子,我们能挣钱……再说,过几天便要打荞麦和长势不太好的稻子,大郎分了家,你可得出点力气。”
许四犯了愣劲,只是跪着不起来:“我们从小无爹无娘,若不是碰上你们,怕是从富贵班子里出来,又得进另一个富贵班子。只要有个名份,我这身力气,定能过得富足。房子得盖,农活我也会帮。”
面饼大娘又是滴下泪来,直说:“好孩子,好孩子……”她一早便知道,这些孩子能挣钱,可她也是真心要认他们当干孩子,给个名份,不过是举手之劳,哪会知道这名份对他们来说,会是这样重要。至于,挣钱的事,她可从没指着。她只是看在淳于梓墨的面子上,想把他们安定下来,让他们自己过活。可看到许四和胡灵儿如此懂事,她又是心疼,又是有些汗颜,若是有能力养活他们,她可不愿意让这两个乖巧的孩子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