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了些体己话,那边老淳于也已经回来了。看他面色不善,面饼大娘为他倒了杯热茶。
老淳于叹了口气,迟疑着道:“妮子,明天要是有人摆脸色,你可别放在心上。”
“嗯。”淳于梓墨小声应道,明白定是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
面饼大娘使了个眼神,便拉着淳于梓墨等人去看房间。
房间不大,头顶是几根大圆木架起的木板,脚下则是跟厅堂一样的黑色泥土地面,因经常有人走动,显得油光泛起。靠窗的位置摆了张木桌。木桌上放着几本书和古朴的女红工具。放着床的位置,挂着一串红纸折的纸鹤当做帘布,串线下摆挂着小小的铃铛。微风拂过,叮铃做响。
掀开纸鹤帘布,赫然是一张木制的大床,床上挂着白纱蚊帐。床架暗红,两端高高耸起护栏,雕着几对活灵活现的彩凤。被单也是鲜活的大红色,透过白纱蚊帐,给人强烈的视角冲击。
这二娘子该是个调皮或者闷、骚的个性。淳于梓墨暗忖,自己跟灵儿霸占了她的房间,若是她回来,肯定得不高兴。
胡灵儿却是大呼:“哇,这把弓真好看!”
顺着胡灵儿的目光看去,白墙上挂着一把精致轻弓,上头绘着鲜艳的红凤凰,霸气又灵动。弓旁则是一个箭筒,里面清一色的染得艳红的羽箭。
面饼大娘笑道:“这把箭是二娘未婚夫送的。二娘子是个野性子,不爱女红偏爱拿着这把小弓射杀野味。上回她非要去射野猪,让你爹好一顿骂。因此她便跑到了长安城,跟她未婚夫小四开个烤野味店……”
淳于梓墨只听得满脸黑线,心道,这么小一把弓,能射野猪!?虽然有点不自量力,不过,这二娘性格倒是火辣。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女。只不知道,会不会是好相处的?
“二娘真厉害!”胡灵儿听得双眼放光,满脸崇拜:“真是女侠啊!”
“可不能当面这么跟她说,不然这丫头非得飘起来,再去射什么野猪之类的。不说她了,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明天我把隔壁两间屋子收拾一下,你们一人一间。乡下地方,什么都不方便,最大的好处,就是屋子多。”说着,面饼大娘竟是忍不住唇角微扬,想来是对这宝贝二娘极是疼爱,口头虽贬却是美在心头,一提到她便是掩不住的笑意。
几人跟着去看了许四的屋子,却是只有一张粗陋的床。那床,就是几张木板架在长椅子上。不过,面饼大娘给铺好厚厚的棉被当做垫子,床单也是新绿,雅致干净。
许四走近小床,蹲在床前,小心地抚摸着,叹道:“有太阳的味道啊!”
“是阳光的味道。”胡灵儿纠错。
面饼大娘笑道:“想要什么家俱,自己上山砍点木材让你爹打好。”
“嘿嘿……我有家了!我有屋子了!”许四兴奋起来,突然又萎了下来:“我还是用我先前的被子吧。”说着,便撒开腿,大步去客厅抱了他从杂耍班子里的被子来。
“你不喜欢?”面饼大娘愣了。
许四也愣了,憨憨地摸着脑袋:“我……很喜欢……”
面饼大娘更加疑惑起来,心道,这孩子的表情明明很真诚啊!
“娘,四哥是太喜欢,所以不敢睡……”胡灵儿圆圆的大眼一转,捂嘴偷笑。
几人都笑起来,许四也越发窘迫。最终,面饼大娘拗不过许四,只得把铺做垫被的棉被撤了。
众人都看出面饼大娘和老淳于有话要说,便各回各房。
胡灵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连说,幸福来得太快,跟做梦似的。这一切,都是沾了淳于梓墨的光。
淳于梓墨何尝不如此想,只是后面那句话,她并不认同。古人都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虽说这诗是比喻男女之情,她却觉得这诗形容她此的心情,很是得当。她只觉得承情太多,非木瓜能比。而她,能回报些什么?何况,那个滴血认亲的事,根本就是她做的伪证据。
一夜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渡过,直到日出。
看胡灵儿圆鼓鼓的脸挂着微笑,兀自酣睡,淳于梓墨便轻手轻脚地爬起了床。
刚打开房门,便听到院子里鸡鸣狗呜。走进院子里,青青的菜苗似是刚睡醒的模样,懒懒洋洋地趴着,头脸上顶着露珠。露水晶莹,嫩叶苍翠。
山风清新,透心的舒畅。
淳于梓墨双手大开,伸了个满足的懒腰。真如胡灵儿所说,幸福来得太快,跟做梦似的。今日,便是新生了么?
长不过三十公分左右的小黄,显然还没有学会犬吠。它本来在追逐着几只小鸡,跟胖胖的母鸡大眼对小眼,对峙着,此时一看到淳于梓墨,只用两只胖呼呼的爪子挠着脸,“呜呜”地表示抗议。
这小东西!淳于梓墨啼笑皆非,成人心思的她竟突然生起了玩心。她蹲下,对着那不停摇着尾巴的小黄瞪眼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敢欺负我?”
“妮子,说些什么呢?”老淳于眉眼带笑,一手端着个黑呼呼的破碗,一手拿着竹旱烟。竹竿的尾端被烟熏得漆黑,黑烟从烟孔袅袅升起。
久违的淡淡的烟草香。淳于梓墨眼角有些湿意,想到那古板父亲因为她参加海军陆战队时,而皱眉狂吸烟的模样。父亲是想要她报了好大学,以后平平安安过日子。虽是军人世家,老人的心思,却是希望女儿健康地成长……
“我逗小狗呢。”淳于梓墨静了下心,这才低头小声应着。
老淳于“哈哈”笑了起来:“别怕啊妮子,过两天这畜生就熟悉你了。”
淳于梓墨点头,又听老淳于道:“去跟你娘搭把手,今天中午要宴请乡亲。”
“是。”低低应了声,等老淳于走后,她又悄悄擦了把泪,向着厨房跑去。
面饼大娘让淳于梓墨先洗漱,淳于梓墨看到木毛巾架上整齐的一排雪白帕子,不由又小感动了一把。那帕子,正是昨天在长安城里,面饼大娘不舍得买的。
她什么时候买的?明明一直跟她在一起的?想是那时老淳于带她裁衣的时候,她去买的。居然买了这么多条!敢情是为了找回女儿,这才庆贺似的,为全家人都换了新毛巾?
淳于梓墨有些尴尬,自己这冒牌女儿……
灶膛里柴火烧得“毕剥”作响,大铁锅里阵阵清香。
“娘,您煮大米粥!?”淳于梓墨有片刻的失神,自从来到这时代,她第一次闻到大米的香味,不由又惊又喜。
面饼大娘用长约一米左右的大锅铲搅拌了下锅里满满的汤水,笑道:“搬到北方,大米实在收不了多少。”顿了顿,又道:“今天,娘要为你蒸米饭,让你尝尝家乡的小菜。”
又煮了一会儿,面饼大娘便从墙上拿下一个笊篱,一手拿葫芦瓢,一手握着竹笊篱柄,把锅里的半熟的米饭给捞了起来。随后,又把半熟的米饭倒入了一个圆形的小木桶中。
淳于梓墨只看过高压锅、电饭煲,对那只圆桶很是好奇,却听面饼大娘笑着道:“这个是饭蒸”,再看看那饭蒸底矮出的约一个手掌的镂空木板,总算是明白了,不由叹道,人类真是聪明。因面饼大娘做事爽利,她能做的,只有帮忙添点柴禾。
煮粥、蒸饭,忙了约一个小时。太阳才从晦暗的、大片相连的远山中,爬了上来。
早饭时间到了。
一家人坐在厅子里,喝着热乎、难得的白米粥,吃着腌制的黄豆,炸得金黄的豆腐渣、小河鱼和几盘精致小菜。小黄吐着舌头,趴在桌角,垂涎欲滴。老淳于时不时地扔只小鱼,小黄便摇着尾巴,“呜呜”地低头扑了上去。
“给那畜生吃那么多鱼干嘛?”面饼大娘白了眼老淳于。
老淳于轻咳了一声,把粥移到嘴边,埋头“啜啜”地喝得响亮。
面饼大娘无奈,只得盛了碗粥,又到厨房添了点猪油,倒到院中小黄的大木碗中。
小黄欢快地“呜”了两声,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吃吧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的一早就给你吃过了昨天的剩饭……哎,我说,你怎么光吃不长个儿……”
听到面饼大娘的唠叨,淳于梓墨三人都是想笑不敢笑,忍得辛苦。
老淳于原本就黑黝黝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尴尬,只得意地道:“你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三人连忙点头称是。
突然,院中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咯咯”母鸡扑腾了,“叽叽”小鸡害怕了,“啊呜”小黄愤怒了……
有生人?淳于梓墨三人面面相觑,按理说,这小小村子只几十口人,就算鸡的记性不好,小黄也应该不会这么叫的。
“你来干嘛?”这是面饼大娘的喝声。
“娘啊,怎么宴请全村也不叫上我?”娇嗲的声音,十分造作。
“莫乱喊!我可当不起张员外千金的一声‘娘’!”
“哎哟……大郎,你看,我可是进了你家门一年多了,婆婆还没把我当做家人……呜呜,你说我冤枉不冤枉……”娇嗲的声音越发撒娇起来,边哭边喊,甚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