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楼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幽静,像今天这样热闹喧嚣的景象,真的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豪奢的十六驾璎珞朱盖马车一溜儿排开,数十位清一色玄衣精干护卫站立两旁,上百位谨小慎微的家仆,还有一大群花枝招展叽叽喳喳的丫鬟在马车之间往来嬉笑。
韩挚站在流风楼门前,许一刀背着装有换洗衣物的简单包裹立于他身后。
看到如此壮观而浩大的队伍,看着已经等得有些不太耐烦的墨家大小姐,目瞪口呆的韩挚觉得自己的后牙槽真的有点酸。难道自己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去崇山峻岭间找寻一只小猫?一直听闻王朝的达官贵人们是如何贪图享受,到了今天,他总算是有点直观的印象了。
“你确定这不是一次踏春活动?”韩挚吸了口冷气问道。
墨凝回头看了看,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摸摸额头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韩挚非常严肃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带这么多人一起去,那我拒绝同行。”
有些话他并没有讲明白,从那晚的探查来看,这次的任务恐怕不会很轻松的完成,带这么多人上路是个很麻烦的累赘。而且逍遥林距此地路途遥远,要是这一路马车晃晃悠悠的过去,恐怕还没到那就可以返回了。
墨凝其实并未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排场对于她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整个梦华贵族阶层莫不如此,自从百年前洛家先祖从前魏手中夺得过半国土时,这种奢华的风气就如同天生一般存在。墨家在梦华王朝上层贵族中地位很高,相反他们在整个贵族圈中的评价是很低调,由此可以想象那些掌握着这个王朝权力和财富的人是如何痴迷于享受。
不过相对于寻找灰灰的急迫,这点问题不至于让墨凝气恼,她喊来在一旁安排事务的墨云天,将韩挚的要求告诉了他。
墨云天望了韩挚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冲那些人挥了挥手。
片刻的功夫,流风楼门前便平静下来,不光是墨云天的眼神让韩挚微微警惕,更痛苦的是那些临时被赶回去的丫鬟们哀怨的眼神,一道道如同实质般打在韩挚的身上,让他浑身都不舒坦。
四人四骑,踏上了东去的旅程。
韶光颇好,春风醉人,渐向东行,可见遍地嫩芽新抽,一派生机勃勃模样。墨凝纵马动作很熟练,想来并不能算作娇贵小姐。从日出东方到斜落夕阳,这一路不过是中午稍事休息片刻,她居然也坚持了下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倒是让韩挚有些刮目相看。
今日的目的地便是这渭城,虽说怒山一线皆为梦华国土,但世人皆知西行出了渭城便要孤寂跋涉,三百余里路程罕有人烟,偶然有人也是行走在苍原上的修行者。
入了渭城,可见往来商人络绎不绝,各方游人穿梭其中。作为梦华王朝西北边境的重镇,其繁华程度自然不用怀疑,城内规划格局极好,横竖各四条大街笔直交叉延伸,形成一个个拥有自身特点的区域,且不说豪华客栈比邻而立的四海坊,天南地北美食荟萃的和羹坊,单单就是允许修行者出售功法和灵器的七宝坊,就是每一个来到渭城的修行者必然会去寻宝的圣地。
因为修行者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所以那些珍宝往往会引发一连串的抢夺劫掠,梦华王朝为了尽力控制这些争夺,特在王朝各地设立允许修行者之间自由交易的区域,由王朝来提供保护,以杜绝那些由于强取豪夺而引发的惨案。在这些集市中,渭城的七宝坊,都城西北角的彩树集,东部雄关萧关内的朔回镇,便是梦华王朝最出名的三大市。如果你眼光够好,那肯定能在这些市集上发现你需要的东西。
在征得墨凝同意之后,韩挚领着众人来到四海坊,在一家名为“一水居”的客栈要了四间客房,算是暂时安顿下来。这家客栈在渭城内属于中等档次,在韩挚看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待墨凝回房休息之后,韩挚便拉着许一刀离开了客栈,脚步匆匆地向着七宝坊的方向行去。
穿过七宝坊那个并不显眼的楼匾,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坊内早已是灯火明亮,人声鼎沸。韩挚带着许一刀,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穿梭,一边睁大着眼睛望着道路两侧的各式商铺。许一刀何曾见过这种热闹场面?一眼眼望过去,不是诱人的宝石就是可爱的灵兽,还有那悬挂在店铺中隐隐散发出光芒的灵兵,一时之间,口水都差点流了下来。
瞧见他那副模样,韩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嘴边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他虽未来过此地,但听老酒鬼说过很多次,知道这些道路两旁叫卖的灵器其实不算什么好东西,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谁敢拿出来,都是悄悄地藏在店铺深处呢。
装作没有看见许一刀渴望的眼神,韩挚回忆着老酒鬼所说的路线,在这些散发这古老味道的楼宇之间快速地穿行,直到一家门面很幽暗的商铺出现在面前。
许一刀这一路心情十分复杂,好几次想停下脚步去细细瞧瞧都被韩挚拒绝,此时终于停了下来,不由得抬起头喃喃念道:“银阁?”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韩挚心里有些无奈地想着,随即迈步走了进去。
店铺里光线很差,一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油灯放在角落里,四周的墙壁上似乎挂着些字画,但是黑黝黝地根本看不清楚。韩挚驻足,锐利的眼神察觉到前面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便开口问道:“掌柜的?”
银阁内依旧一派死寂,好半晌才听到一个干涩的声音漫不经心回道:“打烊了,要买字画明儿再来。”
“我不买字画。”韩挚回道,心里不免失笑,这怪老头的乖张脾气和老酒鬼说的确实相差不多。
“不买字画来这里做什么?莫非是消遣我?赶紧出去,走走走。”那人依旧窝在角落的椅子上,极不耐烦地驱赶着,若不是看见韩挚身后魁梧的许一刀,恐怕他马上就要将韩挚给撵出去了。
“齐掌柜,我是来找你的。”韩挚微笑着说道,没有和他继续捉迷藏。
那人猛然站起身来,走到韩挚身前细细打量半晌,沉默地点点头,拿起昏黄的油灯说道:“跟我来。”
穿过天井,后院的风格极有特色,不大的院落内居然也有小桥流水,假山浅池点缀其中,倒也颇为幽静。这位齐掌柜年纪并不大,身形偏瘦弱,但绝非是那种垂垂老者,韩挚能从他身上感觉到灵力的流动,就是还摸不透深浅而已。
来到一间宁静的偏房中,齐掌柜依然没有多话,而是站在一面铜镜前,双手挥动之间流光四溢,一团团柔光包裹着那面铜镜四下环绕,片刻过后整个房间一阵晃动,狂风吹起房间里的种种摆设,呼啸着在空气中飞舞。
许一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抽出背上的钢刀,韩挚眼明手快地拦住了他,因为他知道这个齐掌柜绝对不会伤害到自己。正因如此,在凌乱的光线中笔直站立的齐掌柜冲他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如同时光转换一般,整个房间内的陈设包括韩挚他们都随着光线一齐飞舞,待停下来时周遭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房间依然是那个房间,但是韩挚发现身边的所有物品都发生了变化,如今他就像是置身黄金窟一般,被周遭那些灵器散发出来的光芒几乎刺痛了眼睛!
“移形换影!”韩挚轻轻地叹了一声,他实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老者居然能用出这种传说中的功法!
齐掌柜搓搓双手,不置可否地说道:“都是些障人耳目的小把戏,年轻人不必大惊小怪。”
说完这些,他便走到旁边坐了下来,疲倦的眼神打量着韩挚。
这间房子里,入目之物全都是灵器!
韩挚强自镇定下来,一件件细细地打量过去,这里面有很多神奇的功法,有些功法以韩挚现在的目光来看甚至根本就看不懂,而有些又过于简单,考虑到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五气朝元,韩挚便将这些功法自动过滤掉了。然后又是些天材地宝,有些韩挚已经见过,像那段乳白色的玉琼枝,又比如那颗静静地窝在角落里的东陵玉,还有很多宝石他以前根本就没见过。
回头望望谨慎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许一刀,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齐掌柜,即便沉稳如韩挚,在那一刹那间也有将这些宝物全部占为己有的想法。
不过这想法只存在了片刻而已,他只是自嘲地笑笑便继续查看下去。
韩挚很喜欢一把角落里的水云刺,上面雕刻着许多神秘的图像,而遍布手柄上的细致纹路告诉他这绝非是一把普通的兵器,只不过这玩意太过娇小秀气,根本就不是男人能用的,更不要说如大山般魁梧的许一刀了。
待从银阁出来之后,天色已然是一片乌黑,回首时,齐掌柜笑着摇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酒鬼师父一般,然后便关上了银阁的大门,从此以后,来往于七宝坊的修行者再也没有见过这家终年昏暗的店铺开过门,那个声音干涩难听的掌柜再也没有在渭城出现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许一刀疑惑地跟在韩挚身后,他单纯的思想无法明白,放着那些多的宝物视若不见,为什么韩挚会接过齐掌柜递过来的那根木棍?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老酒鬼对他最后的帮助了么?
那千真万确只是一根木棍,很普通很普通的木棍,许一刀可以对上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只是从韩挚接过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有点懵,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其实韩挚自己也有自己的苦衷,齐掌柜并未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就将那根木棍塞了过来。
这玩意算什么?药材?灵兵?还是宝物?
看了半天,这就是根木棍。
木棍也罢,实在不行还可以生火烤鹿肉吃。
他这般想着,淡淡的笑意绽放在嘴角。
至于齐掌柜和老酒鬼的关系,师父在去世之前曾经提及过,大致就是当年两人都是心气极高的大人物,随后经历种种坎坷磨难什么的便流落世间,仅此而已。唯一详细讲过的就是告诉韩挚,成年之后去趟渭城,齐掌柜会代替他送给自己最后一件礼物。
握着手里的木棍,回想起老酒鬼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韩挚忽然觉得掌心里的世界变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