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里,师潇湘安静地坐在窗前,她性情古怪的母亲斜靠在床上,听着前面那陡然响亮的男子声音,淡然如菊的少女也不禁微微莞尔。
“湘儿。”妇人轻声呼唤道。
“母亲有何吩咐?”师潇湘转过身,恭敬地问道。
那妇人保养的极好,不知是否因为神火洞这个秘境的原因,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和师潇湘淡然的性子不同,妇人眼中颇有些贵气和傲气,也不知她是怎样生下这个太过内向藏愚的女儿。
她沉吟片刻,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想起女儿快要成人,总不能一直如自己这般苦守在神火洞中,便轻声笑道:“想不想出去看看?”
“出去?”师潇湘凝眸望着妇人,记忆中母亲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某件事征求自己的意见,不由得有些惊讶地问道:“去外面?”
妇人点点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情绪复杂,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也曾这般问过自己,不同的是当日他是那般温柔,连说话声音都不敢稍大,生怕吓着自己。可惜她当时年纪还小,对外面那陌生的世界有着天然的恐惧,另外也是小女儿心理作祟,期待着他可以更温柔些,更体贴些。
然而,他终究在某个傍晚离开,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想起怀着师潇湘时候的辛苦与心痛,独自分娩时那种几近绝望的悲哀,将师潇湘抚养长大的艰辛,如此种种,一股脑地涌上心田,那些烦躁的情绪又占据了妇人的脑海,语气也随之变得比较生硬:“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外面那些人不过是偶然闯入,过段时间,这里又只会剩下咱们娘俩。”
师潇湘不是一个擅于隐藏自己内心想法的女孩,犹豫片刻后,她鼓起勇气低声说道:“我舍不得圣灵树……也舍不得离开母亲。”
她自小被母亲教育要听话懂事,加之妇人的管教很严厉,所以她很少有自己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也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苍白。然而此刻听到母亲的建议,她猛然心中生出许多情感,那棵自小陪伴她长大的圣灵树,宽阔的草原,乖巧的灵兽,回忆忽然打开了闸门,少女的脑海里有种伤感的情绪在蔓延。
妇人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平素少言寡语的女儿会如此直白,脸上原本坚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些,喃喃说道:“你年纪还小,总要出去见见三千世界,难道要和我一样老死在这里?出去了又不是不回来,有时间你便回来看看。”
师潇湘轻轻地应了一声,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但她习惯了听话,所以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妇人缓缓躺下身去,侧过身背对着师潇湘,声音变得很温柔:“让外面那帮人斗去,最好能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谁赢了,你就跟谁一起出去。”
想起外面的事情,师潇湘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不知道到底会有怎样的斗法。
妇人望着内侧雕花的床壁,一滴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有句话她还没说出来,她希望师潇湘能找到当日那个总是风度翩翩的男人,当面问问她这十六年来为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
“敢不敢?”
三个字如掷地有声,直接而又狠辣地冲胖子迎面砸去。
从韩挚问出这句话开始,胖子就已经没了退路。他自己将梦华人贬得一文不值,间接无限拔高了太虚院的地位。如果此时他不接下韩挚的挑战,无论是用何种理由还是直接无视,那都是自己扇自己的脸,更何况,韩挚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用他们太虚院的功课来发起挑战,这样还不敢应战的话,胖子以后真不敢跟别人说自己是太虚院出来的。
太虚院的骄傲和地位,是前辈大贤用百年时间铸就,容不得胖子说出半个不字。
更何况,韩挚虽将他逼到很尴尬的境地,他也依然保持着自信。
圆脸女子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着韩挚,此事已经不是这个年轻男人和胖子之间的斗法,既然牵涉到太虚院的荣誉,那绝不可以轻易了事。之所以没出言打断两人的交锋,是因为她对这个无赖惫懒的胖子实力有着很高的信任。
胖子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在学院内经常偷吃别人的东西偷看女学子入浴,在修为上却丝毫不弱于同门中任何一人,当他受到刺激爆发的时候,连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也要退避三舍。至于其他四门功课,虽然没有他修为上的成绩那么耀眼,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击败。
也许是因为他的天赋,学院老师才一再地宽容他那些臭名昭著的恶行。
小男孩一脸兴奋地看着胖子,常常听学院的老师背后说胖子如何厉害,却一直没真正见识过,想不到刚进神火洞不久就有好戏可看。他在心里想着要是胖子能赢,自己就不再找他要回被偷吃掉的五十八根半鸡腿,权且当做是他为学院战斗的奖励。
“胖爷好久没动手揍人,不会拒绝你的好意,怎么比,你说?”胖子只不过稍稍思虑,便恢复到那眯着小眼睛的焉坏模样。
“五局三胜,轮流出题。”韩挚斩钉截铁地说道。
“很好,你放心,胖爷会让你赢一局。”胖子满不在乎地回道。
屋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墨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原本的口舌之争变成一场斗法,虽然她相信韩挚不是鲁莽斗气的人,可今天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收场。
她很讨厌这个极其猥琐的胖子,可即便是胖子,那也是在太虚院修习了十五年的胖子,连身为梦华人的她也无法完全忽视太虚院的能量。何况这次的比法是五局三胜,那就杜绝了一切偶然和可能性,比拼的只是双方的硬实力。
韩挚从小生活在山间,即便修为不弱,可剩下的诗书数乐,他又怎么和胖子比?
然而局势走到现在,已经容不得她有丝毫异议,女孩只好在心里默默为韩挚鼓劲,希望他真的能彻底打压住这个死胖子的嚣张气焰。
“第一局,比诗,胖子你出题。”无论身周的气氛如何,韩挚始终淡定之极,眼神极具压迫性地盯着胖子。
胖子揉了半天肥脸,不怀好意地说道:“既然你们是梦华人,那就用醉生梦死为题,随便写首诗吧。”
他轻薄的话语中藏着什么样的机锋,韩挚如何不清楚,然而他只是淡然地用手指轻敲着椅背,双眼微闭。
屋内寂静一片,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韩挚,然而目光中饱含着种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胖子等的都有些不耐烦时,韩挚终于睁开双眼,双唇一张,一首诗便从他口中吐出。
“君不见,天晶河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小学子,漂泊客,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魏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字一字,如春雷般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末尾一个愁字平添几分豪气,韩挚念完这首诗,迎来的是满室不敢置信的目光!
那圆脸女子一脸的震惊,小男孩和许一刀似懂不懂的疑惑,墨云天历来沉稳的脸庞上那不可抑制的激动神色。
见惯了大场面的墨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神色,细细回味之后,秋水长眸里更是异彩涟涟。
韩挚微笑着看向胖子,羞涩地说道:“胖子,到你了。”
胖子一脸苍白,他虽然不擅诗歌,但分出好坏的能力还是有的,凭心而论,他觉得即便是在书院内,恐怕也没几个人能作出这样的诗来。
无论是意境还是文采,韩挚这首扣题之作都让他无话可说。
“这一局,我认输。”
胖子咬着牙认道。
“下一局,你就别想赢得这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