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任由那些独角彘以现在的速度撞上绝壁,难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面。韩挚耳旁的撞击声依旧不停,不过两侧的独角彘没有继续纠缠,而是一个劲地向山下冲去。
虽然刚刚经历一场很危险的搏杀,韩挚依然不忍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画面。
独角彘攻击他,他自然会毫不留情地击毙,可要他看着这数千头灵兽惨死,这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箫声一转,所有的独角彘猛然放缓脚步,一直到彻底停下来,悠然自得地在原地踏步,转变得十分自然,仿佛刚才那股爆烈的气息只是幻觉。
第二座高山山坡上残留的那些独角彘,再也没去看韩挚一行人,而是四下里散开,有的啃食着地上的花草,有的靠在大树旁边磨蹭着铁甲一样的皮肤。面前的情景显得十分吊诡,唯有四周地上那些死去的独角彘尸体,昭示了方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墨云天在韩挚的示意下撤去了阵法,坐在一旁调息休息。
许一刀方才和独角彘硬撞那一下,对他那铜皮铁骨般的肉身也造成了损害,墨凝仔细地帮他检视着。
韩挚静静地看着山下,紫色花海已然消失不见,那些独角彘显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做了焚琴煮鹤的蠢事,十分安逸地用长角拱着泥土地,不时地带起花瓣的碎屑。
经过短暂的调息,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神火洞中有危险,这一点他在入洞前就想的很清楚,只不过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当然,他相信仅仅是这些独角彘,虽然很棘手,但自己一行人想要逃走并不是太难。如今危机已去,韩挚更不会走,这次的事情是那个紫袍男人引起的,还很不厚道地把自己牵扯进去,留下来,自然是要搞清楚背后的原因,方便将来讨债。
韩挚从来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什么长者风范跟他更是搭不上关系,他只是不希望欠别人债,更不允许像那个紫袍男人一样顺手把自己当挡箭牌。
另外一点促使他留下来的原因,就是那个少女朝自己这边走来。
少女坐在独角彘的肩膀上,那头独角彘和其它的都不一样,它太高大太壮实,而且居高临下的眼神里,不时流露出睥睨一切的意味。它行走起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每落下一步都会震颤一下大地,不过当少女的洞箫敲在它脑袋上时,它的神情便会无比温顺乖巧,不敢露出丁点戾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韩挚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独自向山坡下走去。
一点点靠近,韩挚神情镇定,步伐稳健,随着彼此之间距离的拉近,他也逐渐瞧清楚灵兽肩膀上少女的模样。
她给韩挚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少女的年龄真的很难确定。
她明明长得一副少女面孔,皮肤光滑细腻,甚至还能看见些许茸毛,但眉眼之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稚气,那双细长的双眸里更是看不到波动的情感,显得十分成熟。
一人一兽终于走进,韩挚驻足在山坡之上,静静地凝视着古怪的少女。
少女抬起洞箫在独角彘头上点了一下,灵兽乖巧地伏下身子,少女轻盈的身子向前一跃,便来到了韩挚面前。
她抬眼望着韩挚的面庞,目光平和带着一丝疑惑,开口说道:“我是师潇湘。”
她的声音很轻,又很疏离,既不热络又不冷淡,换句话说,你根本无法从她声音里听出任何情感的波动。韩挚脑海中曾转过很多念头,猜测她会说些什么,比如质问自己这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比如对方才的意外表示歉意,如此种种,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两个人之间的交谈会以这种方式开始。
我是师潇湘。
一句简单到极点的自我介绍,在韩挚听来却是诡异之极。
少女的眼神依然直愣愣地望着他,韩挚硬着头皮回道:“我是韩挚。”
少女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你。”
韩挚一阵头疼,机械地回答道:“我也不认识你。”
少女的眼神离开韩挚,望向山坡上的墨凝,又看向远方,似乎要将高山后的情形看清楚,接着缓缓说道:“那个男人弄坏了我家的树。”
韩挚明白过来,她所指的应该就是方才那个紫袍年轻男人,他弄坏了她家的树,然后她就带着这么多独角彘追杀对方?韩挚在惊叹之余,不由得暗叹那家伙命真不好,也不知道他究竟弄坏了什么树,会被这么恐怖的少女一路追杀。
想了想,他老老实实回道:“我也不认识他。”
这恐怕是他来到天泽大陆之后,所进行的最没有营养的一场对话。
师潇湘皱眉望着韩挚,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大概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她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韩挚喊道。
师潇湘转过头,疑惑地看着韩挚。
“我很讨厌那个弄坏你家树的男人。”韩挚说道。
师潇湘转过头来,一身月白色纱裙随风轻摆,青丝很自然地在肩头披散开来。
“你想找到他,然后杀了他。”韩挚继续说道。
师潇湘点点头。
“我也想杀了他,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然后你来动手。”韩挚大概摸清这个少女的思维逻辑,试探性地说道。
师潇湘想了想,觉得韩挚说的很有道理,便应道:“好的,我们一起去。”
虽然韩挚暂时还没弄清楚师潇湘的实力,但看到这些独角彘在她身边乖巧地如同小狗一样,便知道在这个神秘莫测的神火洞内,恐怕很难有人能轻易伤到她。
不过接下来师潇湘一句话让他变得很惆怅:“我们先回家。”
“回家?去你家?”韩挚问道。
“我母亲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师潇湘说道。
原本韩挚还想借助她的力量去寻找紫袍男人,实际上更是为了找到炎皇的具体位置,但师潇湘这么一说,整个事情就变得有些无厘头,韩挚很明白,这做女儿的都如此厉害,那她母亲指不定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而且这姑娘思维简单,几句话就哄过去了,要是见到她老娘,这事可就难办了。
要是她母亲认为自己是在拐带未成年少女怎么办?那不又得大打出手?
打不打得过另说,起码韩挚不想始终停留在战斗的紧张状态里。
他这么一犹豫,师潇湘忽然说道:“你是在骗我。”
“没有,我只是一时很高兴,所以没有反应过来。”韩挚尴尬地笑道。
“不对,你就是在骗我。”师潇湘坚定地说道。
“怎么会骗你呢?我跟你保证,我真的是要去杀了那个男人,刚才只不过在想去哪里找他。”韩挚身为大心理学家,对面部表情的控制可谓炉火纯青,此时那满面真挚诚恳的模样,眼神里被人质疑的忧伤,完全能够打动任何雌性生物,当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你在骗我。”
……
韩挚忽然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想他从地球到天泽大陆,纵横多年从未遇见对手,从来只有他操纵心理将别人骗得团团转,哪怕是和许一刀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思维简单却非常认死理的家伙也会被他逗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然而今日,他终于体会到完败的感觉。
“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我是在骗你?”韩挚放弃了无谓的解释,转而问道。
“只要是想和我待在一起的男人,如果不敢去我家,那都是骗子。”师潇湘认真的回答道。
“这是谁告诉你的,太没道理可言!”韩挚恨恨道。
师潇湘不开心地望着他,说道:“我母亲说的。”
韩挚一愣,随即尴尬地笑道:“其实,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去我家吗?”师潇湘又问了一次,神色间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
韩挚挠挠脑袋,丢下一句话:“我上去和我的朋友们说下,问问他们的意见,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好,你去吧。”师潇湘回道,然后便一直望着韩挚,目送他走上山坡。
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直视的眼神,韩挚如芒在背,心中一直在怀疑,我究竟是不是还没睡醒?还在做梦?怎么能碰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神火洞相对于天泽大陆来说,是一个完全独立且陌生的世界。
而生活在神火洞内的师潇湘,显然一直只存在于她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