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冰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古猫宁以头下脚上的姿态倒挂住天花板，宛如蝙蝠。他唰唰唰飞快翻动着一本厚簿子，书页带起阵阵风吹。
“啊，是我非常尊敬喜爱的同事冷老师！”古猫宁热情招呼。
“……古老师，请下来，这太不像个老师的样子了。”冷冰扬略带嗔怪地说。自从跟爱神男友毕特雷旧情复燃后，这位“冰美人”已经溶解了不少。这在跟古猫宁说话时体现得尤其明显，毕竟在那件事上，古猫宁功不可没。
古猫宁落回地面，冷冰扬问：“你在看什么？”
“咱学校创建至今的所有学生名录！”古猫宁兴致勃勃，“到底是历史悠久的中学啊，人口真不少。看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麻烦你说乐趣。”教语文的冷冰扬纠正，“如果你有了解，还会发现我们学校出了不少名人，比如……”
“比起那些，我倒是对另一个人更感兴趣。”古猫宁打断冷冰扬的普及，“冷老师，您对艾草有印象咩？我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S班上学期的名录内，可班上没这个人呀。”
冷冰扬开始在大脑记忆库里搜索那两个字，古猫宁在一旁伴奏道：“喝！有了爱情滋润的女性果然各种不一样，脾气居然变这么好！女人更年要恋爱……”
“古老师，请闭嘴。”冷冰扬瞪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个女孩，本来要来读书的，手续什么的都办好了，却终究没有来。”
“就是这个！”古猫宁手势夸张地指着冷冰扬，“为神马变卦了呢？”
“没办法，她生病了。非常严重的那种病。据说那个入学机会是她极力争取来的，但身体到底不允许……”
冷冰扬说到这里，发现古猫宁整个人都怔住了。片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以动人的弧线从眼眶滚落，在他脸上划下浅浅一抹湿润。
……典型少女漫画的伤感镜头！冷冰扬忍住不被卷入古猫宁自导自演的三八世界。
“如果她没有退学，我现在就又多一个学生了呢。”古猫宁轻轻拭泪，动作虽妖孽，哀伤倒是由衷，“那么多同学都沐浴在我的爱里，唯有她……不行，我一定得去探望她！”
“如果你希望她来上学，恐怕不太现实。”冷冰扬说。
“能不能来上学不是重点。”古猫宁走到窗边，“重点是，她曾试图成为我们班的一份子，而我是这个班的老师——我们之间有着天然的师生关系，谁都不能切断。”
说完，他像往常那样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冷冰扬将头探出窗外，看到古猫宁已经稳稳落地，不禁摇摇头：“古老师，出入都走窗户，这太不像个老师的样子了。”
“年轻没有失败，为了追求飞一般的感觉，就得不走寻常路——冷老师，明天见。”
冷冰扬招招手，忽然想起什么，问：“生病，跟你们的世界会有关系吗？”
“嘛，爱情有爱神暗中操作。”古猫宁说，“病情，自然也有病魔从中作梗啦。”
2
“这一次的我，略显落寞。”
“为什么？你一定想问：这是为什么？因为以前总有好多同学陪在我身边，但是今天木有，都木有。”
“但，请不要为我难过、哭泣，此刻我虽形影相吊，但内心丰盈，刹那即永恒。是的，我，并不孤单！”
古猫宁一个人走在路上，边走边自言自语地抒情，并辅以各种莎士比亚舞台剧动作。如果这一幕用漫画形式呈现，背景将时而一片漆黑，时而一束追光打下……路人纷纷为这种程度的冷、三八和神经病侧目。一个妈妈捂着孩子的眼睛大喊：“小明别看……”
走走演演，古猫宁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凭着校友录上的登记，他搜索着艾草的家。
他很快被一栋房子吸引了。
那是这一带随处可见的普通房子。正是晚霞漫天之际，它就已窗门紧锁——这不算怪，怪的是完全没有人从门口经过，偶尔一两个，也总是怕被扯上什么关系般，别着头快快走过。
这条街道并不冷清，唯独那栋房子备显深沉，以一己之力破坏着和谐的气氛。
“绝对是那里了！”古猫宁打量片刻，去按门铃。
连续按了五分钟也没有反应。
古猫宁抬头望望二楼的窗户，隐约看到窗帘后有个身影晃动。看来是有人在的。
区区一扇门怎么挡得住恶魔呢？古猫宁把手放在门锁上。刚才还固若金汤的门瞬间缴械投降，他很快地进去，关门。
空气混浊压抑。光线有气无力。家具简陋随意。屋内的一切都是那么死气沉沉。
“打扰了！有人在吗？艾草同学在家吗？”古猫宁大大咧咧地喊着，竟起了小小的回音。
二楼传来了动静。古猫宁走过去，只见一个穿睡衣的女孩站在楼梯口。
她很瘦。极瘦。没有血色的皮肤与凌乱的长发形成鲜明对比。她虚弱地靠着墙，似乎不借助支撑就没法站立；她的背脊半屈，正努力按捺着一声声呼之欲出的咳嗽。
她疲倦而疑惑地看着古猫宁。
“艾草同学，你是艾草同学！”古猫宁兴奋，“你比照片上更漂亮也更憔悴呢！不要下来，让老师上去。”
只是一眨眼，他就来到了艾草身边，诡异的身手吓得艾草一抖，古猫宁忙扶住她。
“别怕，我是你的老师。叫我小猫吧！”古猫宁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普照着屋子，“今天才知道你，无论如何都想见一面呢。擅自进来千万不要生老师气啊。”
艾草面对着这个自来熟的陌生人，没有太多力气去质疑、驱赶或逃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她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
“小猫，你好……”
“哎！”古猫宁的眼睛竟一下涌出了泪，“你、你不舒服呢。你快回去躺着……”
在看到泪光的一刹那，艾草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古猫宁的真诚。她让自己现出一个更有力的笑容，轻轻点头。
3
艾草的房间跟大多女孩都不一样。没有可爱的摆设，没有精细的布置，固然干净整洁，整体却令人联想起病房。
艾草爬进被窝，往背后塞了个垫子让自己坐着，古猫宁拉过一把凳子坐在床头，时不时擦一下泪。
“那个……你为什么哭成这样……”艾草已经完全被这个奇怪的老师牵着走了。
“因为你身体不好啊……你这么可爱、懂事，班上要有你该多好。”古猫宁行为夸张，每一滴泪每一个字却都出自肺腑，“看到学生这样，不难过的还算老师吗？”
“谢谢……其实没什么，习惯了……”
“小草你是什么病呢？”
“各类重病的临床症状都能在我身上找到影子。你相信吗？”艾草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不是我不想回答你，是……同样的问题从小答到大，我自己都说不清……我疼，浑身疼，疼进骨头里；我的身体没力气，下个楼都能要掉我半条命；我的眼耳口鼻都有不同程度的障碍，我的所有器官都存在间歇性衰竭现象……这种种的问题有时一起出现，有时轮流出现，有时很久很久不出现。实在太诡异了对不对？名医也对此束手无策，你说我该怎么答你呢……”
“你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古猫宁慌忙摆手，“天，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你该去医院呀怎么还待在家里？是不是没有钱？老师立刻帮你去把最好的医生绑架来然后将银行整家搬过来好吗？”
艾草被逗笑了，笑牵动了某个隐患，她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有没事？要吃药不？啊对了，怎么没人照顾你呢？老师这就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古猫宁越说越急，竟在小小的房间里飞檐走壁，看得艾草目瞪口呆。
“我几乎从小在医院长大……对家里的负担太重了。况且医院没法根治我，所以我还是在家休养。”艾草惨淡一笑，“爸爸上班，妈妈照顾我，她是去买东西了吧……谢谢你这么关心我。除了爸爸妈妈和小虎，你……”
房门忽然被踢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孩握着擀面杖出现在门后，他一双铜铃眼瞪着古猫宁，然后“哇呀”大叫一声冲了过来！
“咚！”胳膊粗的擀面杖在敲到古猫宁后断成两截。男孩傻眼了，愣了片刻后跳到艾草床上。
“姐姐不要怕！我来保护你！”男孩乱挥着剩下的擀面杖，“王八蛋，知道我们家多穷吗？知道我姐姐病得多重吗？居然挑这里打劫！你不是人！你不要想碰我姐姐……”
古猫宁哭笑不得，举手投降，一边的艾草想阻止男孩，忽然面色急变，双手的指甲陷进脖子里。
“呃……呃……”艾草的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正处于极度的呼吸困难中！与此同时她的小臂上浮起许多疹子，她痛苦地呻吟着，抽搐着！
古猫宁看呆了，男孩将擀面杖一丢，迅速找出好几种药塞进艾草嘴里，但是艾草的痛苦并未因此减轻，她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地丢枕头、打滚……
“快出去！”男孩喊了古猫宁一声，两人很快跑出了房间。
把门用力关上时，古猫宁看到男孩咬着下唇，满脸悲愤。
“我不知道小草有弟弟……”古猫宁说，一贯废话连篇出口成章的他，每逢这种需要正形的时候就笨嘴拙舌，“我也不是坏人啦……我是她老师，真是老师喔！呃，呃，你姐姐没事吧？”
男孩狐疑地打量了古猫宁一会儿，说：“姐姐经常会那样，病发起来，整个人痛苦得像要疯掉！”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可恶！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大医生，我要治好姐姐！”
古猫宁感动地看着他，眼泪又蠢蠢欲动了。
4
次日的“小猫课”，古猫宁上得心事重重，让习惯了他从头欠到尾的同学们十分诧异。大家都认为，如果古猫宁都能不对劲，这个世界大概也快完蛋了。
下课后，与古猫宁走得最近的康馨、欧晟和马陆代表大家为他献上关怀慰问。
“谢谢你们这么关心老师。”古猫宁惨淡一笑，“老师只是看你们这么健康，触景生情。”
接下来，他红着眼圈把拜访艾草的事复述了一遍，期间数度哽咽。
“你去看一个从没来上过学的学生？”马陆说，“你这老师……也算很可以了。”
马陆家是黑道，他本身也是不良少年，因此开口总带着痞味，这句话同样说得不太好听，却包含明显的敬意。
“你不知道，他们一家都好辛苦。”古猫宁叹息，“病人的孩子早当家。小虎真的好懂事。哦，小虎不能算小草的孩子，唉，看我语无伦次的。”
昨天，艾草的忽然发病让古猫宁担心得不行的。安静下来后，他本想再进去看看她，却被艾虎喝止。
艾虎小艾草五岁。刚上初中。跟姐姐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很棒，很有活力。家里有这样一个姐姐的缘故，他的童年过得无法纯粹，比起同龄人，他要成熟太多。
没能跟艾草进行到底的谈天，后来跟艾虎继续了下去。古猫宁坐在楼梯口，听艾虎用低沉的声线说了一些家里的事。
“真难得有人会为第一次见面的姐姐难过。”当时艾虎这样对古猫宁说，“其实现在有人来看她都很难得了。你可不要怪我刚才把你当成小偷。”
古猫宁猛摇头。
“姐姐……都没有朋友。”艾虎喃喃低语，“住在这附近的都是王八蛋！满嘴喷粪说姐姐的病会传染，有个什么不舒服都跟我们家扯上关系，甚至想赶我们走……姐姐已经这么不幸了，他们还这样对她。”
古猫宁很有冲动把整条街给灭了。
“不过能怪谁呢。我的爸妈身体也不好，大病小病不断。”艾虎忧郁地看着昏黄的室内。
古猫宁实在不知道他能说些什么，反而是艾虎很快以坚决响亮的声音道：“但是我不会认输！我是这个家最健康的人，我背负着让姐姐好起来的使命！看着吧……”他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跑去搬来一叠医学书炫耀，“我现在已经在自学了哦！以后我要读医学院……”
虽然因为姐姐而过着苦日子，但他并没有怪过她。
虽然病怏怏的姐姐，能陪他的时候其实很少很少……
“呜哇啊啊啊啊啊……”古猫宁回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两撇宽面条泪哗哗飙出，不能自己。
因为这么哭实在太夸张，本来深陷感触的康馨三人都不禁流起了汗。
“好了小猫，节哀顺变。”欧晟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那个，你不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吗？”
“对啊，比如用你恶魔力量让她痊愈！”康馨兴奋帮腔。
“不太可能吧，否则他应该早就做了。”马陆理智地指出。
“我没有那种治愈系的能力。”古猫宁长叹，“如果能看到病魔，我或许还有办法——大不了就是扁他一顿。”
跟班三人组闻言瞪大眼睛。康馨问：“小猫，能不能说具体点？”
“啊……噢，我昨天是跟冷老师提的病魔。”古猫宁十分不在状态，“病魔也是我们的世界——陆离界——的人。能力和使命是散播病痛，被病魔盯上的人，不用说将会百病缠身。”
“那艾草身边应该跟着一只强力病魔吧？”欧晟问。
“很遗憾，我没有发现。”古猫宁说，“这说明什么？说明小草的病与病魔无关。就好比有些爱情是爱神促成的，有些爱情则是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到。小草也许真是先天不足。”
跟班三人组明白古猫宁为何如此沮丧了：他结结实实地关心学生，但这一次学生的忙，他又结结实实地帮不上。
“嘛，别这样啦。”康馨勉强安慰，“作为同学……虽然见都没见过，但我们也会给艾草送去关心和祝福的，希望能让她精神好一些。”
欧晟和马陆也点头。古猫宁将他们一并拥在怀里。
“就是这个！我特地跑到你们的世界当老师，就是想看到这个！”他忘乎所以地叫着，“爱！友情！努力！胜利！历代少年漫画传承的精神，正是我教书育人的最高追求！啊啊有你们这些学生，老师好幸福好幸福……”
这时响起了铃声。古猫宁松开大家，掏出一只形状怪异的手机。
“……恶魔居然也用手机。”跟班三人组吐槽。
下一秒，那手机掉在地上，将地板砸裂了。康馨们都吓了一跳，只见古猫宁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怎么了？谁的电话？”欧晟心惊肉跳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