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这时发生了改变。层层乌云流经，将明媚偷换成了暧昧。古猫宁与袁炼不约而同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忽然变得好凉快喔。”古猫宁说。
“嗯，很适合吸血鬼昼间出行呢。”袁炼说。
原本的动手气氛偃旗息鼓，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对视。
“忽然想问，报仇跟拯救女儿让你选，你挑哪一个？”古猫宁没头没脑地问。
“哼！”袁炼瞪了他一眼，“问什么废话？”
他们闪电般向着校外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数公里外的一条街道上，行走着一群人。
阔边帽、墨镜、皮手套、长风衣、高筒靴……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穿过一片众目睽睽时，他们像逛超市一样左顾右盼，嘴巴啧啧有声。
“现在不要惹麻烦。”为首的那个身形高大的老者沉声道。
“是。”连串噤若寒蝉的答允。
“零食跟大餐，性价比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啊。”老者舔着尖牙，诡笑道。
13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吸血鬼吧。”
——雪莉的脸。
“你不觉得痛吗？”
“不会。我的血好喝吗？”
——雪莉的脸。
爵士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嘴角仍残留着贝妮留下的一缕鲜甜。脸上泪痕纵错，爵士擦了擦。
没想到还会做这样的梦……
现在是什么时间？贝妮离开多久了？那个傻丫头，当时嘴里好像喊着什么？记不清了，爵士头好晕。
是与她分开的时候了吧。爵士想。知道了我是害死她妈妈的元凶，这样的两个人还怎么有办法相处？
视线模糊了。耳朵的敏感度也在降低。发生了什么事？爵士觉得浑身疲累。
门把手又被拧动了。
“贝妮，你回来了吗？”爵士情不自禁地问。
进门的，却是个留着长发的老人。阔边帽、长风衣……爵士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爵士，还记得我吧？”老人和蔼地问。
“赤老大竟然亲自上门了啊……”
“司空界的吸血鬼美食家，也就剩下你了。只是差遣虾兵蟹将来打招呼，未免不够尊重。”赤老大，一个风霜刻在脸上的吸血鬼，他的每句话都洋溢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所以我便来了。爵士，我真怀念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那么多美食家为我指引甘霖，而其中又以你的推介为最。”
爵士挥了挥手，心脏狠狠地疼着。“我不想听这些。你走吧。”
“我真心诚意来访的。爵士。当初捧你上位的也是我。冲这些仍不肯回来帮我？”
赤老大的话已经流失了耐性。爵士却不再理睬。
“好吧。其实一别多年，本也没有特别寄望。但是那身负甘霖的女孩，务必得请你交出来。”
“敢对贝妮动手，你就试试看。”爵士一字一句地说。
“嘿嘿……这算什么啊？吸血鬼食用人类，天经地义。你凭什么独占她？你不愿做回潇洒的吸血鬼，又妨碍同类行使权利……”赤老大陡然提高声音，“这世界可由不得你这么任性啊！”
最后一个字尚未离口，赤老大的身形已经消失，爵士在同一时间运起吸血鬼的极速。
但心脏的又一记剧痛却让他动作一滞，那痛楚犹如长满倒刺的植物，瞬间密布四肢百骸，爵士失去了战斗力。而赤老大的利爪把握时机，将他生生贯穿！
吸血鬼的热血，放肆地溅了赤老大一脸。
“有够难喝。”赤老大拔出手臂，舔着上面的血，“爵士，和平的生活到底带给了你什么？你怎么会退步这么多。”
爵士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吸血鬼有着极强的再生力，肚子开一个洞本不算什么，但现在……袁炼下在贝妮血中的毒正侵蚀着他的生命。
致命的原因，爵士猜到了。果然是贝妮啊。
最甜美的血，同时也是最苦涩的毒药。也好，这一天早晚都要到来的……
“永别了爵士。谢谢你曾带给我的味蕾那样愉悦的享受。”赤老大作遗体告别，“最后说一句让你死不瞑目的话：我和我的手下是兵分两路来的。”
爵士的眼睛猛然瞪大！
“世界上的事情多么巧啊。我们刚来到这附近，就撞见那姑娘跑了出去。我的手下于是招呼她去了。我想这会儿，应该已经手到擒来了吧。”赤老大狞笑着，“我也是时候回去吃饭了呢。再见。”
赤老大要走，脚踝被一只虚弱的手握住了，“求你放过她……”
赤老大毫不客气地将爵士一脚踢开。爵士整个人飞起来，隔着厚厚的窗帘撞碎了窗户，向外跌去……
一秒钟后，又被一个人像提篮子那样拎着，回到了屋子里。
“什么人！？”赤老大一惊。
那人笑吟吟地将爵士放好，然后走到赤老大跟前，对他说：“世界上的事情多么巧啊。我们刚来到这附近，就撞见我的学生被绑票了，学生家长于是招呼绑架犯去了。我想这会儿，应该已经马到成功了吧。”
他的手不知何时扬了起来：“我也是时候去跟他会合了呢。再见。”
完全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赤老大就像炮弹一样撞碎了整堵墙。
是古猫宁，你懂的。
14
贝妮被一群陌生人塞住嘴，裹在宽大的风衣里，脚不沾尘地飞奔。
这种速度贝妮绝不陌生。阴霾的天色更印证了她的想法。是赤炎会的人。
贝妮疯狂地挣扎起来！尽管心情一度万念俱灰，但现在却只想活下去！
吸血鬼们的脚步忽然慢了。
道路的前方有一个人站着。一手仗剑，一手持枪。乱乱的胡子与脏头发被腥风吹扬。
“把老子的女儿还来！”袁炼厉吼。
“又是这家伙！”一个吸血鬼咬牙切齿，“接连几天跟咱打游击，挂掉了好几个兄弟！”
“今天人多，撑一会儿老大就能到！”另一个吸血鬼尖叫，“一起上！”
众吸血鬼抛下贝妮，化作道道黑线直射袁炼，后者举枪，子弹不规则乱飞——没有一颗命中目标！
众吸血鬼怪笑不已，袁炼却大声吼道：“闭上眼睛！”
贝妮条件反射地照办了。只见那些子弹竟在同一时间爆裂，犹如闪光弹般绽放出炽烈的——阳光！
“呃啊啊啊啊啊……！”众吸血鬼虽然全副武装，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仍不禁焦灼冒烟。而袁炼就把握这短短的时间，掠过他们的身体，十字银剑犹如毛笔，从血的砚台里逐一饱蘸。
伤亡惨重下，尚未殒命的吸血鬼鼓足最后的气力，以同归于尽之势扑向袁炼……
贝妮躲在一根电线杆后，看得瑟瑟发抖。
比起爵士与同胞的自相残杀，人类与吸血鬼的战斗无疑更加惨烈。
好容易将所有吸血鬼都焚成了飞灰，袁炼也已是伤痕累累。
“贝妮……”他喘着粗气，“你没事吧？”
贝妮看着这个一直自称爸爸的人，心里头一次泛起了感动，她摇摇头，又道：“对了，爵士的解药……”
“快退下！”袁炼却打断了贝妮的话，手机版妖力计又起反应了，“居然还有没杀干净的啊……”
街道的那一头来了两个人影。是爵士，与搀扶着他的古猫宁。远远看见贝妮后，爵士挣开了古猫宁，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所过之处，血花怒放。
贝妮迎上去，扑进爵士的怀里。
“贝妮，贝妮……”爵士沙哑着嗓子。
“我没事，没事……”贝妮哭喊，“你伤得好重啊！要赶快疗伤……”
“不、不用了，贝妮。听我说话……我想要告诉你一些事……”
15
爵士刚认识雪莉的时候，风华正茂。不过，除了年富力强与形容俊逸，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吸血鬼。
当时的爵士最崇拜的，是那些活跃在吸血鬼报纸上的美食家。他们总能对经典佳酿如数家珍。谁的血馥郁温醇，谁的血入喉柔顺，谁的血淡中微辛，谁的血清冽回甘。
如果人类知道，吸血鬼摄血竟不单纯是为了果腹，更有着类似品茗、赏酒一般的讲究，一定会大跌眼镜。
任何社会都一样。食物之于底层者，无非生存所需；之于上位者，则是身份的象征。
那个时代，在上流吸血鬼中提“美食家”，总能换来一片欣羡与惊艳。诸如赤老大之类的吸血鬼大亨，更是将他们奉为贵宾，好让其就美味人血的品鉴指点一二。
不可一世的吸血鬼们，嗜血没有罪恶感，如人类食用牲畜，不受道德标尺拘束。
爵士梦想着成为那样的吸血鬼。
然后他遇见了雪莉。一个令他茫然的女子。
他们相识在小村子的舞会上。爵士对人类的文化向来感兴趣，寻欢猎血两不误的舞会更是令他着迷的场合。
她踏着舞步翩翩出现，在众皆瞩目的舞池旋转成一朵花。
这朵花晶莹的肌肤之下，一阵又一阵地散发着只有爵士能捕捉的芬芳。异常诱惑。
爵士站起来，邀请雪莉共舞一曲。她落落大方地答应了。
俊男美女，舞影蹁跹，好一幅完美的构图。
跳完舞后，两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吃些东西。
“我们单独去散散步如何？”爵士问，舌下的利齿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的。”
月色皎洁。照得无人的河畔遍地银霜。他们边走边随意聊着。
在听说雪莉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时，爵士着实吃了一惊。他从未曾在一名少妇的身上，感受过更甚少女的纯洁。
“我有宝宝，让你很吃惊吗？”雪莉微笑着问。
“啊，主要是实在看不出来。”爵士说，“你的先生……”
“他有他的使命，所以我们分开了。”雪莉淡淡地说，“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真是不解风情。”爵士刻意让语气轻佻，“但也要多谢他，给了我追求美人的机会！”
雪莉停下了脚步。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她在月光下，纯美犹如玉雕，“你喜欢我吗？”
爵士看呆了，片刻点点头，心情有些微妙。
诱骗少女来到僻静处，伺机夺取她们的鲜血，这种勾当早已干得轻车熟路了，从没有过特别的感想。
但今天不同，眼前这个女子，看似走在自己的布线中，却又时时带出反客为主的展开。
“喜欢不是可以随便说的吧。”雪莉说，“我以前的先生，也曾对我说过那两个字。他是真诚的，但我们仍旧不适合在一起。现在的我可以看淡前一段感情，但对于将来的感情，我觉得仅仅喜欢……不够。”她笑笑，“况且你最清楚了，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的血液？”
爵士真正地吃惊了，他甚至脱口而出：“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是吸血鬼吧。”雪莉的声音微颤，“跟我跳舞时，你始终注意着不靠我太近，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从胸口拉出一柄银十字架，“因为太不自然了，所以我做了这样的猜想。”
“其实银十字不至于让我送命，但那跟讨厌是两码事。真厉害，你竟然这样就看穿了。”
“东方的谚语，这叫近朱者赤吧。”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透过雪莉，爵士隐约看到了吸血鬼猎人的影子——但她分明不具备那样的魄力。或者是因为她那份异于常人的淡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