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命途多舛之五回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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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歇息了两三日,风雪消停,清一因每日临睡前胸口止不住的痛,手脚慢慢的逐渐变冷,清阳很是惊慌,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个人找出来。
两人整理了行装,清阳用自己的雪狐大氅将清一裹得严严实实的,搂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大堂内行人住客熙熙攘攘,估计是风雪消停走南闯北的行商经过了。这里离国境不远,五湖四海奇装异服的人不少,两人走在人群中也不大显眼。伙计帮他们前边开路,从屋内望去,大雪封门,白雪上一串串的马蹄印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莫过于此了。
“公子,马已经给二位牵出来了,一路好走。”
清阳满意的打了赏钱,伙计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清阳紧紧的抱着她,关切的问道:“冷不冷。”
清一点点头,确实很冷,身上层层紧裹,却一点热气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四周寒气游走,手脚彻骨的发凉。虽然她现在看着身边人身体不再痛不欲生的煎熬,但意识却逐渐的涣散,就像有谁将自己的灵识一点一点的慢慢抽走。
清阳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异常,他目光凝重,眉头紧蹙,只觉得心中有把刀子一刀一刀的割。
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温柔道:“我们沿着地图上的路线,不日便会找到神医,你别怕。”
清一无言点点头。
“两位留步。”
身后一个婉转的声音响起,二人闻声转头。
楚钰行装待发,戴着朱色幂蓠,容颜若隐若现,莲步轻移。
清一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自己越发枯槁的手,不禁有些自卑。
“公子可曾忘记借了我什么东西?”
清阳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曾借了她几本书,但此时他那有什么心情去想这些东西。
笑了笑,他们站的地方是两谷狭缝,寒风凛冽,他侧身将清一圈在自己的阴影中,确保寒风不回侵到她,一心只想赶快带清一离开。
“几本闲书,带着也是负担。你若喜欢便拿去,若是不喜欢,留在客栈或扔了便是。”
楚钰笑了笑,她一身红衣,又笼着幂蓠,长发如瀑,在雪白茫茫的天地中尤为扎眼,看不清她的面容及目光,但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冽萧然的气息,仿佛沉积的酿酒,即清冽又迷人。
“不知两位要到何处去?”
“姑娘又要到何处去?”
楚钰接过伙计牵来的马,轻轻抚着马脖上的鬃毛。马儿舒服得直喷气,天寒地冻中一缕缕白色的气雾转瞬即逝。
“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
“一个阎罗王都敢得罪的人。”
清阳笑了笑。
“正好我找的人传言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谁?”
“我并不知他的名姓,只听说过他的事迹,还未曾有机会认识此人。”
楚钰偏着头望了望在清阳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
“她怎么了?”
“她受了伤。”
楚钰一笑:“我看着不是一般的伤,这位姑娘中了蛊吧。”
清阳瞳孔放大,闪过一丝欣喜的颜色,忙道:“姑娘可有法子解?”
楚钰摇头,沉吟了半晌道:“解的法子我没有,不过我有一些药可以暂时抑制一下。”
早前从宫中带出的药还能抑制毒的发作,慢慢的身上带的药失效了,眼下仿佛是意外之喜,清阳面色欣喜。
“不是姑娘可否贵赠,抑或卖在下个面子,我愿意用身上任何东西换。”
楚钰嗤笑一声。
“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一个承诺。”
清阳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敲响警铃,不知她有何所图。
一直静静的呆在旁边的清一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仰头对着清阳道:“不要,我们走吧。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制于人。”
清阳犹豫着。
“你就是跟她换来了药我也不会服的。”
冷风席地一卷,将三人的袍裾吹得仰翻。
清阳叹口气,对楚钰点头:“多谢姑娘慷慨,不过这桩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姑娘也不必介怀,我要的承诺对于公子来说不足为惧。”
“哦?”清阳拉长这声调,示意她说下去。
“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告知。”
清一听到这里,觉得眼皮有些重,拉了拉清阳的袖子。
“我们走吧。这风吹得我头疼。”
清阳也不愿再同她多做纠缠,点点头,对着楚钰。
“相见即是缘分,后会有期。”
“等等。”
两人刚转身又回头看她。
“你还没问我要找的人是谁呢?”
清一清阳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楚钰张了张嘴,忽而一想,改变了注意,翻身利落上马,驾着缰绳,调转马头,笑道:“不过也罢,我们还会见面的。”
言罢哒哒驰骋而去。
清阳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没做多想,将清一抱上马背,自己长腿一跨,翻身上马。
清一依偎在他背后,有些犯困,最近她睡得越来越多了,从前她娘亲指着路上的孕妇告诉她,女人一旦怀孕了就会越来越嗜睡,她无奈一笑,自然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而是自己快要死的征兆。
她抱着清阳的腰,舒服的蹭了蹭,找了个最合适的姿势和地方,想了想还是脱口而出。
“我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清阳差点一个趔趄摔下马去,十分震惊的微微偏过头。
“你是说真的吗?”
身后却没了声音,等了会儿,只闻浅浅的呼吸声,他看着她圈住自己的柔荑,心中不知怎么泛起一阵阵的苦涩,正准备启程。
又听见她呐呐道:“还是算了,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况且,孩子于你也是一个拖累。”
他不愿听下去,说了一声:“你别胡思乱想。”双腿一夹,策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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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沉甸甸不知睡了有多久,一醒来,两人正处于一个山洞中,身旁的清阳靠着石壁旁的一颗老旧的干木睡着了,面前笼着火,啪啪啪的烧得正旺,他将自己护在胸前,枕着他的胸膛。洞外已经黑了,但白花花的雪映着,目光所及,如同白昼。
清一立起身望着面前的男子,手不禁渐渐抚上他的双颊,忽然一阵寒风吹进呼啦啦的刮在手背。一切原来不是虚幻,手心里的温度,眼睛里的光芒,这一切都实实在在的靠着她,她突然觉得有些眼眶有些热。
这一刻,这一刻,仅仅是她只能在梦中偷偷一窥,没有想到他们会有如此贴近的一天,不仅仅是身体,而是两颗心,似乎有一条细小的线,将两颗心千缠万绕连在一起。
小的时候听院子里的厨娘说过,两个人若是在一起久了,慢慢的,心就长到一起了,也分不开了。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清一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深情的能掐出水来,心中满当当的充盈着喜悦和满足,他门之间磕磕绊绊,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到他面前,她害怕自己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破坏掉这一切,她害怕她一闪即逝的温存太短暂,她怕她不够勇敢会害怕得转身跑掉。所有的担忧与不安化作沉沉的缠眷,绕着她,越捆越紧。
清阳眉头动了动,似乎睡得不大稳当,悠悠转醒,见清一看着自己,嘴角不禁上扬,伸出手去搂她,将她圈在怀中,她趴在自己的胸口山,满足的噎一口气,他突然觉得,以前的一切,世俗红尘的一切,一切功名利禄权力滔天,都抵不过这紧紧相依的一刻,
从前看她一个人在竹林里练剑的时候,那样孤寂萧索的背影让他揪心。但他靠近一步,她就逃的更远,慢慢的他就不再敢靠近她,但理智哪里能够战胜感情,他还是一步不停的,不由自主的靠近她,似乎她身边的空气都是带着花香的,他像一个寻花的蝴蝶,锲而不舍,一生为寻此而来。
我为你渡劫而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从前在课堂中,夫子曾经解释过这个句子,具体讲的什么意思他已记不大清,只记得透过窗,看着阳光照在她雪颈上,他仿佛能闻到她肌肤的香气,氤氲的阳光水汽的味道。他只觉得,这句话,用在他们的身上最是恰当不过了。
那时他刚刚长成一个少年,表面上整天吊儿郎当,嬉戏玩闹,这是他的面具,自保的武器。他自然是知道宫女们都想攀附他,他在她们眼中,是一块穿金戴银不愁吃穿的踏脚石,但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如何艰难的活下去。
清一始终和他保持着既危险又安全的距离,两人心照不宣,有一次清河带着她在御花园玩,闯了祸,踩烂了当时正得宠的妃子的一株并蒂芙蓉花。后来据说这朵芙蓉花是她与皇帝成双成对的好兆头,她日日亲力亲为悉心照顾,一颗不懈怠。清河闯了祸,当时王爷正在外打仗,国之栋梁,那妃子怕皇帝怪罪奈何不得清河,便将清一作撒气桶。记得那日艳阳高照,知了没完没了的呱噪得他心烦意燥,清河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的找她说清一要被打死了,他只觉得脊背发凉,一盆冰水生生当头一浇,寒到了心底。
他连忙拉着清河冲去练功房找皇上,皇上当时正在练剑,看到清河哭得伤心气绝,惊得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当时的先皇在位,他怜惜清河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南征北讨,因此分外疼爱,更甚于自己的孩子。看到清河哭得皱巴巴丑兮兮的,一颗心揪了起来,连忙放下弓箭将她抱在怀中。愤怒的望着身后的清阳。
“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清阳百口难辨,心中又火急火燎,正准备解释,清河夹着哭音急道:“清一……清一……”
皇帝这才发现,她走哪里都带着的小丫鬟不见了,拍了拍她的背。
“你慢慢说,清一怎么了?”
“清一……快被打死了……皇伯伯你快救救她。”
清阳毕生难忘那个场景,他们赶到时,御花园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清一被打得昏了过去,那个妃子似乎气得不轻,正指唤着几个太监往浑身是血昏迷过去的清一泼水。清一像一具尸体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艳艳的烈日映着她的血,眼睛刺得生疼,他紧握双拳克制住自己飞奔过去的冲动,一股悲怆如同河流一般将他紧紧的卷住。
太监还未来得及报皇上驾到,妃子眼尖的便瞧见皇上来了,连忙迎过去,但目光触及他怀中的清河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预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端着水的小太监见到皇帝连忙放下水桶一下子跪下去。
皇帝见一向清静祥和的御花园被搞得乌烟瘴气,还差点出了人命,勃然大怒,一道圣谕便要将她打入冷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皇帝身边的禁卫军架起来,她这才面如死灰的扑下身死命的磕头。
“皇上,筝儿知错了,筝儿知错了……”
脑门都磕出了血,皇帝眼见,火气消了不少,正犹豫间,清河哭着从他怀里挣扎下去,扑到清一身旁。伤心得不能自已。见状,火气又腾腾腾往上窜。一挥袖。
“还不拉走?”
禁卫军惊得立马将她拉开。
妃子没想到自己前一秒钟还高高在上富贵荣华,转眼沦入冷宫,几欲哭得昏死过去,皇帝却连看都不看她,走过去哄着清河。
清阳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他明白对于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自己的行为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灾难。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确的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登上最高的位置保护他最爱的人。他也许是从清一的身上,看到了母妃的影子,看到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人受伤害,他憎恨自己的无能。从那时开始,他便加快速度在朝廷内外暗中密布自己的势力。
思忆至前,只觉得一阵阵的心酸。
他吻了吻她的发,埋在她的肩头。两人就这么无言的相互依偎着。只听见寒风呜呜的凄叫,脚边的篝火噼啪燃烧;只闻夹杂着泥土和木香和彼此身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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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二人访遍了大半的村镇。清一逐渐的难以支撑,身上也越来越冷。她裹着大氅,坐在马上,清阳牵着马走在地面。她望了望眼前天边黑压压的黑云,突然笑道:“你说我冷死了会不会变成一柱冰雕?”
清阳心情越来越沉重,清一却越来越轻松。
“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觉得很有道理。活着太累了,死了反倒好。”
见清阳不搭理他,又转而突发奇想道:“要是我死了,郡主会不会像上回那样哭得死去回来?”
想到那次自己在皇宫中被打得不成人形,清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昏天暗地,似乎没她就不能活,清一醒来见她顶着两颗核桃眼睛,吓得不轻,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却没想到是因为自己。当时自己还暗自欣喜了几天。突然转念一想,记忆中当时清阳好像没去看过她,瞧了瞧他面无表情的脸色,试探道:“话说那次你为什么没来看我?虽然我们老是打架,但我自认为我们的感情在那时还是很好的。你却连关心都不关心一下。”
等了半天,清阳才说:“我去了。”
“什么时候。”
“你睡着时。”
清一想想自己当时确实是睡的时间比较多,便狐疑道。
“真的?为什么?”
“怕你哭。”
清一瘪瘪嘴,不屑道。
“我才不会。”
清阳仰头看她一眼。
“所以才怕。”
清一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回他什么,便讪讪的住了嘴。
走了一会,远远见炊烟袅袅,便只有人家。果不其然,两人翻过雪山,便见四周山下十几户房子炊烟升起,灯火零星,才惊觉此时已近傍晚。
清一不禁叹到:“这里真好看。”
清阳笑了笑。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清一打了个冷浸:“算了,这里美则美矣,太冷了。”
“你再忍忍,我们找一处地方歇脚,就能取暖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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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了两圈没有见到客栈,见一个六旬老人正端着一盆热水往外倒,便上前问道。
“老人家,这里有没有什么住宿的地方?”
老人家摇摇头。
“那我们可否再此借宿一两晚,我付房钱。”
老人家想了想,冲里面喊了两声,一个老婆婆从里间走了出来。
“怎么又有两个借宿的?”
“这天寒地冻的,他们也没有地方去,要不让他们进来吧。”
老婆婆脸色有些不好看。
“柴火都快没有了,你还要做好人。他们走了,这些柴火哪里够我们过冬?”
清阳一听,忙道。
“要不明日我去帮二位看些柴火如何?”
老婆婆这才答应了,放两人进来。
老头子似乎不大满意她的做法,小声责怪了几句,老婆婆也当没听到,进了里面去。
等清一进了屋子,清阳才出去将马套在外边,进门时拍了拍身上的雪。老头子边关门边慈祥的笑着问道。
“呵呵,今年雪大,二位从哪里来啊”
清一回应着笑了笑。
“老人家,我们从东边来的。小地方您说了怕也没听过。”
“哦哦,那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清阳抖干净雪才道。
“我们在找一位大夫,我妻子旧病缠身,想找他治一治。”
“哦?什么样的大夫让你们不远千里。”
“我们也是道听途说,说此人医术精湛,能活死人。”
“这么神奇我倒是没听过。”
“老人家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生人来过?”
“我们这里穷僻,很少有外人来,除了二位,还有两位也是昨天才来到这里。
“哦?”
“刚巧那两位也住在我家中。”
“这么巧?”
清阳将清一扶起身,她咳了两声,他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看她病的不轻啊。”
清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们应该快回来了,说是来这里找什么药草。”
“哦?……”
清阳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叩叩叩的敲门,老人家一笑,额头堆满皱纹,乐呵呵指着门。“看她们回来了。唉,这两个女娃子还将老太婆的哮喘病治好了些。”
老人家慢吞吞走过去,开了门,便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走到烛光笼罩中,清阳惊讶了一把。
转头对着清一说:“左边那位便是那日我们在雪村相别的那位女子。”
清一点点头。
“那次帮你解围的也是她?”
“嗯,是她。”
清一望向那两位女子,一位唇红齿白,精神气爽,一位清幽寂然,清凡脱俗。奇的是,穿白衣的灵动,穿红衣的脱俗。
(下一章会安排女主清河出场,欲知后事如何,还望各位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