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思不动声色:"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做什么事难道会无所 图吗?倘若鬼神有灵,就不会听从邪恶谄佞者所说;倘若鬼神蒙昧无知,向它祈求 又有什么好处?所以这种事我是不干的。况且,"他低头看绿儿怀里小白的尸首。"
若真是鬼魂杀戮,这个鬼还穿着削底厚靴,并且正好在行凶前从一处水塘经过。因 为小白的身上还留着被踹过的足印呢。而这样的靴子,只有居高位得厚禄者能穿。 平常人穿了就是大不敬。"
他眼光转到桓玄沾血的厚底官靴上,引得旁人的目光也 一起跟了过来。突然人群里爆出大笑。桓玄的父亲桓温位高权重,手握兵符。他曾 废晋废帝,立简文帝,后来还准备篡晋自立。幸亏死得早,才没有来得及,不至于 祸及家族。桓玄一生下来就袭父爵为南郡公,他母亲又是晋明帝的女儿南康长公主。 这里只有他有资格穿这种削底厚靴。 桓玄被笑得恼羞成怒,叫道:"不错,是我杀的,那又怎样?我是南郡公,这 里我最大。便杀人也杀得。杀了几只臭鹅,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胆敢怎样?" 桓伊喝道:"灵宝,这里还由不得你放肆!" 桓玄对这位大堂兄一向忌惮三分,见他开口,不敢再继续嚣张,但是态度也摆 明了不会认错低头。 桓蛎拉着他袖子求道:"大哥,小白是我从小养大的。你要替我做主。"
桓伊有些为难。这件事虽是桓玄不对,但他从小骄纵惯了,一点都说不得。他 不想为鹅这样的小事跟他起冲突,便道:"玩物丧志。你有了这些鹅成天逗它们玩, 也不着紧学业。死了也好,死了就死了罢。正好让你收收心。何况'兄弟同心,其 利断金',为了这么点小事起争执,象什么样子。都看我份上,不许闹别扭了。今 日天气好,天色也还早,都随我出去玩玩。兄弟们都忘了刚才的口角,还跟以前一 样好。"
桓玄不想听他摆布:"大哥,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
桓伊一瞪眼:"怎么,大哥的话也不听了?我要去找三伯母问个明白。"
桓玄自 父母死后,寄养在三叔桓豁家里,他是三婶庾夫人一手养大的,对养母一向敬畏。 他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可以制他的。也罢,出游就出游。总有一天,他要全天 下的人都对他低首称臣。他再也不要受制于谁。 谢玄有些羡慕地道:"当老大还真威风,你说是吧。"
王徽之道:"可惜你我都不是家里的老大。"
谢玄叹道:"在家里我只有听我姐姐训我的份。"
然言若有憾,心则喜之。 王徽之道:"我家大哥凝之是个老好人,温吞水的脾气,我倒从没尝过挨他训 的滋味。不过你姐姐却嫌他,曾说'不意天地之间,乃有王郎!'你说我大嫂你姐 姐是不是太挑剔了一点?怎么就自视那么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谢玄白了他一眼:"别说我姐姐的坏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王徽之没好气:"知道啦。我知道你对你姐姐是绝对的崇拜,绝对的赞赏。那 好,有件事我倒想请教。有一天,我大哥看着儿子牙牙学语,很是得意,对大嫂说 '有子如此,当可心满意足了。'你猜你姐姐怎么回答?她说'若我嫁的是你兄弟献 之,生的孩子当不只是如此。'怎样?你怎么说?这也是一代贤媛的风范么?" 谢玄脸色青青白白,强辨道:"她这是玩笑话。亏你还自命放诞不羁,其实古 板之至,骨子里全无谐趣。"
王徽之喃喃:"你是帮亲不帮理,我不来跟你说。长康,你怎么说?" 顾恺之一直在琢磨殷仲思的脸相,这时终于被他想了起来,忍不住叫道:"足 下,请留步。"
他喊住抬腿欲走的殷仲思,说道:"足下面相总给我熟悉感,只是一 直苦苦地想不起来。看你这脸部轮廓,象是我少年时见过的一个人。不知足下高姓 大名可否见告?" 殷仲思看了一眼人堆中的殷仲堪殷仲文两兄弟。殷仲文娶了桓玄的姐姐,兄弟 俩都是跟着桓玄来府里作客的。殷仲思朗声道:"在下姓殷,上仲下思。"
顾恺之又问:"也是姓殷?不知和已故的殷侯是否有亲?老实说,你这双眼睛 和下巴,实在像他像了个十足十。"
"足下高明。殷侯正是先父。"
这句话,引来好几个人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