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有一道奏折看得李烨很无语。
有个大臣知道国府空虚,深感忧虑,便建议皇帝向民间强行征税,以缓解财政危机。
近年来,南朝财政危机深重,为解决巨大的财政亏空,南朝文武大臣想出的办法只有两个,强行征税与卖官鬻爵。
卖官鬻爵前些年还只是偶尔为之,李乾继位后这几年,情形迅速恶化,卖官鬻爵已成了常规,南朝已将卖官鬻爵的收入当成一项正常财政收入,去年朝廷败政总收入三百二十万两,就包括卖官鬻爵的四十一万两。
卖官鬻爵大大毒化了官场风气。买官者花大价钱买了个官位,必然要五倍甚至十倍的搜刮回来,他们当官唯一的目的就是金钱,当多久官就不择手段地搜刮多久,百姓饱受其苦。
卖官鬻爵无疑加速了官场的堕落,南朝官场更加乌烟瘴气。
李烨想好了明早大朝会时,就宣布永久废止卖官鬻爵,哪怕财政亏空更加巨大,解决财政危机可以想别的办法,不能采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
而向民间强行征税也同样糟糕。
富户豪门多交点税无所谓,而本来就在挣扎生存的底层百姓就受不了了。
再加上朝政腐败透顶,富甲一方的豪门大族通过种种特权逃税漏税,朝廷收不到他们的钱,结果这些负担反而全压在底层百姓头上,很多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有的干脆揭竿而起,反抗朝廷……
征税加上受灾,是南朝民变发生的两大来源。李乾继位四年来,发生的数十起民变就是这么来的。
朝廷腐败,积弊重重,民众怨声载道,民心尽失,王朝摇摇欲坠。而满朝衮衮公卿,要么尸位素餐,要么祸国殃民。论起争权夺利倾轧敛财,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可是要收拾残局挽救王朝,没有一个人有那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一步步滑向深渊。
朝廷上曾搞过一个募捐,文武百官加上皇亲国戚纷纷慷慨解囊,结果总共捐了……不到一千两,而那些人中不少富可敌国。捐款之前个个都叫得很响,一副赤胆忠臣的样子,实际上都希望别人多捐,自己少捐,结果最后就捐得了那么一点,此事简直沦为了一个笑话。
这次之后,朝廷上就再也没有搞过募捐——丢人。
朝中百官也不是不知道强行征税会激起民变,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他们出钱是不可能的,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这么做了。反正叛军没打到京城,得过且过吧。
李烨恨恨将那征税奏折扔在桌上,道:“不准!”
紫韵拿起来,用朱笔写上皇帝的批复。
“再加上一句:以后此议不得再上。”李烨沉着脸道。
紫韵运笔如飞,加上了这一句。
此外,淮南将军谢宗上了一道请求军资的折子。称淮南守军需要军服七万六千件,盔甲五千具,兵器三万件,请求朝廷调拨。
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给淮南军调拨过军资了。李烨计算过,南朝军队总数四十二万人,去年军费支出一百二十三万两,也就是说平均到每个士兵头上大约是三两银子的样子。这个年代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代五百块钱,每个士兵每年大约一千五百块钱的样子,这些钱除了士兵最低限度的口粮之外,还要在拖不过去的时候发一发军饷,然后基本上就没有了,根本就没有钱给将士补充军备物资。
朝廷每年挤出这么多钱维持这些军队,就不错了,其他的就不用谈了。
李烨方才出宫游玩时,看见的禁军士兵衣甲也很破烂,刀刃上有的地方都有小缺口,显然很久没有更换了,禁军是南朝给养最好的军队,尚且是这个样子,边军士卒自然就更差了。
淮南守军目前人数就是七万六千余人,请求这么多的军服,那就是每个士兵都需要。
至于盔甲五千具,显然谢宗也知道要太多朝廷根本给不了,反正给多少是多少。这个时代,就是装备最精良的魏国,也不能做到每个士兵都披盔甲,如果朝廷能多多少少调拨一些盔甲,谢宗就能优先补充他麾下的精锐部队。
淮南地区是吴国防备北方国家进攻的前沿重地,经常发生战争,淮南军兵器损坏非常严重,好在他们是防守方,击退了敌人之后,打扫战场可以获得敌人的一些兵器,补充自己,要不然缺少的兵器就不止三万件了,而是有多少人就需要多少。
谢宗没有问朝廷要弓弩箭矢,是因为用弓箭作战太耗钱,他们已经习惯了以肉搏为主的战斗,只是以缴获敌军的弓箭组建了一支人数不多的远程部队,用于辅助作战。
谢宗也很明智的没有问朝廷要战马,要了也是白要,朝廷连兵器都调拨不了,哪还有那个可能给军队配备马匹。目前南朝基本上没有一支骑兵部队。像燕国一样动不动十万铁骑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这在南朝是不可能的事情。
淮南军衣甲破烂,兵器残缺,多年来,就是这么苦苦支撑着。他们面对的是燕国彪悍勇猛的铁骑、魏国装备精良的重步兵,却能屡屡击退敌军,牢牢守护着北方大门。淮南军在谢宗率领下,上下一心,保家卫国的信念激发出来的战斗力,足以令任何来犯之敌胆寒。
谢宗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折奏请饷请军资,朝廷只有在实在拖不过去的时候才会拨点饷银,军资已经很久都没请到过了。
李烨深知淮南军队的重要性,此前已经从内帑中拨了十五万两银子给淮南军,至于军资……这道奏折他先不批复,他要明早大朝会时问问兵部库存还有多少兵器甲胄,尽可能调拨给淮南军,总不能让淮南勇士们以低劣的装备,应付燕国虎狼之师。
夜已深沉,寝宫一个专门的小太监喊了多次“请万岁爷保重龙体,早些安歇”,李烨都不理。
也不知批了多少奏折,终于,他趴在桌上的奏折堆里,沉沉睡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不少寝宫里的人眼睛都湿湿的。据说,明君不一定会趴在奏折里睡着,但趴在奏折里睡着的,一定是明君。
今晚的情形,明日一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刘德指挥几个太监轻之又轻地背起皇帝,背到卧房里,将皇帝小心翼翼放在龙床上,刘德又唤来几个宫女,轻轻地为皇帝脱去衣服和鞋子,然后盖上明黄色被子。
一个宫女拿来太医留下的药酒,要为皇帝的脚搽药,一脱袜子皇帝就醒了,“朕自己来!”坐起身不耐烦地抢过药酒,在手心倒出一点,胡乱在左脚上搽了几下,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