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之所以有着经久不衰无以言说的魅力,是它只需使用一些常用汉字,就能够反映世间大千、表达人类的所有想像。作家是世界上功夫最好的魔术师,他们无需使用任何道具和伪装,可以在人所皆知的汉字中,挑出一些来排列,变出远远不止于娱乐层面的戏法。
我每出版一部作品,回过头去翻阅审视时,常常会生出许多遗憾来,会不满足这种写法,很快想到另外的写法。尽管有着如此强烈的想法,却没有重写过一部作品。在从事写作一些年后,我终于开始做一做修补遗憾的工作——重写自己的作品。当把那些已经摆好了的被读者认可了的“积木”重新洗牌时,心里便有了一种无异于孩童般的颠覆和破坏的快乐。
两年前我出版了一本叫《天眼》的小说,不少朋友看过之后,忍不住要跳出来,以他们的经验、学识和热望,给我以不少很有意思的补充,就像时下爱阅读的网友参与网络小说的创作一样。我很看重大家的参与,要是一部作品出来后如同掉进了大海,无声无息,就没有写作的必要了。加上我有爱推敲自我的嗜好,便开始了第一次改写自己作品的经历。
修补甚至推翻自我,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这种快乐,是摆弄文字、组织语言、更新感觉、制造故事的快乐。这时我才发现,厨师是了不得的职业,他们可以把一块肉做出几十种花样和口味来。钻石磨切师也是了不得的职业,他们不会放弃一粒钻石能发光的任何一面。而作家则太呆板,很少想到以多重视角和不同的口吻,来苦心经营一个好的题材,让读者欣赏到艺术表现的多种可能。
民间有言:“苍天有眼”。说的是普天下其实是没有隐私的,无不会被高高在上的老天看得仔细。那么“天”的“眼”是什么?还是人,是能够洞察世相的人,这大抵是写《天眼》的主要用意。《天眼》被重写后叫《虎变》。“虎变”摘自《易经》。以“虎变”来形容人间万变,似乎比“看”更诡秘阔大有力,这是重写的理由之一。之二,有不少朋友提醒我:现在生活节奏快,对于已经缺乏阅读耐心的大众读者来说,娓娓道来的经典叙述已经过时了。再说,如今连农村青年都不晓得种田了,依赖乡村情怀而辉煌了几十年的中国文学,事实上已经不被书店尤其是书摊所尊重了,市场就是上帝,靠出书赚饭吃的出版商们,不得不含泪扔掉很多实在写得好的农村题材作品。人们建议我把故事讲得更快一点更玄一点——这也大致是《天眼》里跟不上时代的东西。我也含着眼泪作出修改。时代就是时代,时代永远不会错,于是我必须顺应时代,让时代的读者得到更好的阅读快感。
以前我有过一个叫做“守得云开”的笔名,从来都没有用过。在这个亿万网民都有了令自己和人民都愉悦着的笔名的有趣的时代,我也想把这个尘封的笔名拿出来使用一回,这也叫做贴近时代。
2010年12月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