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蓝和高为在花岩县入住的这晚,印行和尚应方向西之约,傍晚时分,悄悄地来到了省府——这是钟大仙生日过后的第三天。不出所料:印行和尚主持的占卦仪式上,在四位实力雄厚的竞争主烧头炷香的对象中,根据大仙的旨意,选定了来自省会的施主。
印行一行仅三人,另有如依师傅和那个富翁司机。具体接待工作是一蓝的生意伙伴仁生在安排:住在“圣德”的豪华套间里。素食餐饮由省城的广德寺派专人制作和运送。
这次约见,是商量春节烧头炷香的具体细节。迄今为止,在印行的理解中,只有他和方向西知道今年主烧头炷香的施主便是成访副省长。其实还有一蓝。方向西不让印行知道还有一蓝,是因为印行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他参予了这件事情,哪怕是身边最贴近的助手如依,也不能知道,要是一旦泄露了他在左右钟大仙的卦象,那就意味着他会在中国宗教界名声扫地,他的师傅心圆大师也决不会宽恕他。对于他来说,这个秘密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他选择了与方向西密切合作,甚至敢与他密谋保障成省长中卦,是他亲自看过方向西这个人后,才下决心的——尽管马观心他们认为他的识相水平还只是初级阶段,但凭他的水平加判断,他认为方向西是一个守信誉的人。
为了不辜负印行对自己的信任,方向西也没有向一蓝披露半点他和印行的密谋。
印行很重视这件事,自从方向西告诉他成省长有这个烧头炷香的意向后,便一直在积极筹划促成这事。他的报恩意识很明确:要不是成省长和方向西从中调停尽快给花岩县修路,他就不可能在花岩县修成这个寺院,完成他作为中国佛教界拥有山头的最年轻的“寨主”的梦想。不错,只要他愿意,很多地方都会乐意成全他的美梦,可是得到心圆大师首肯的,惟有日观寺的选址,他也就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余地了。所以他是要感激成省长和方向西的。作为一个僧人,物质上他无以回报,能够满足成省长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算是还了一笔人情债,不然,会一辈子不安心的。
具体操作程序不复杂,印行已经有过烧头炷香的经验,不必细谈。这次向西约印行来,重点是商量如何保障首长的安全和保密问题。
安全问题,方向西说由他来负责考虑。
保密问题,要请印行密切配合。这个问题,方向西早就叫他拿主意,印行已经想了很久了,他说他这一回去,就打算通过适当的途径放出话来,说是根据钟大仙的意思:从今年春节起,日观寺的头炷香不再对外开放,未经主烧头炷香的施主本人同意,除僧侣外的其他人,不能再去庙堂里观赏盛况,以保障获得烧头炷香的幸运者和众僧尼,能够和菩萨安静地对话。信徒他控制不了,僧侣可是他的人,出家人只管用心做法事,才不管你是谁来烧香哩。为慎重起见,准备回去后,把大殿的灯光调得更昏暗些,让人在一米之内都难辨对方,这样就可以确保老板不被人认出来。
方向西连说几个好字,高度赞扬了印行的方案天衣无缝。
他们的交谈,只有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如依师傅上来说,有个会唱京剧的朋友,不知怎么知道印行大师来了,就等在下面大堂里不走,说是无论多晚,都要见上大师一面。
方向西说正好,事情谈完了,叫他上来唱几段吧。
方向西就辞别了印行。
听了几段京剧,广德寺那边派人送来了素面和几样蔬果,吃毕,当晚歇在“圣德”。第二天吃过广德寺送来的早点,早早回到了日观寺。
腊月二十九上午,高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说大年三十晚的十一点半左右,会有两台黑色轿车送人来烧头炷香。车子会一直开到印行的心念堂,然后从心念堂的后门上大殿。悄悄地来,悄悄地烧完香,又从心念堂上车,悄悄地走人。到时候叫公安派几个便衣转一转,封锁心念堂,不让任何闲人过往,暗中保障一下安全。
高放听说要动用公安,便觉事情不小:嗨,来头真的蛮大啊,到现在还不能说是谁啊?
高为说:我怎么晓得。上面说了,不要打听这些事,到了说的时候,一定会说的。
县长说:明白明白。
高为:上面还说了,这事办好了,当然不会让我们县里吃亏的,到时候报一两个项目上来,这就不是什么三十万的概念了。
一谈到项目,高放就来劲了:告诉上面,我一定办好这事,一定!只要是能帮我们花岩县的老百姓脱贫致富,能做的事我们会努力去做。到时候,也会记你一功。
方向西站在一旁看着高为打电话。
待表述完向西的临时授意,冬天的高为已是满头大汗。
方向西表扬:口才有进步,任务完成得不错。
这年大年三十晚上,离中央电视台春节文艺晚会敲响最激动人心的零点钟声还差个把小时,花岩县城以及周边乡下的香客们放弃了观看春晚节目,陆续来到日观寺。不久前大家便知道烧头炷香的规矩变了,便没有再往大殿里挤。在菩萨面前,人们一个个显得很文明。他们耐心地站在寺门外看着手表,等候着烧完头炷香,在第一时间里去向菩萨拜年。为什么去年烧头炷香大家都可以进大殿观看,今年又不行了?这个决定如果是政府的规定,香客们会造反。但听说是钟大仙和众佛的意思,大家就没话说了,那一定是有道理的。道理是什么?没有人打听,也不敢质疑,凡人是没有资格打听和怀疑神仙的安排的。
零点差十分,两辆小轿车悄悄地开到印行和尚的心念堂前。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本届烧头炷香的施主来了。这些资深的香客们都是很超脱的信徒,没有拥上前去看稀奇的,只是盼望着那头炷香的功课能快点做完,他们好进去给菩萨拜年。
方向西陪着成访夫妇,从心念堂后面一条仅供印行和尚使用的小路,进入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大殿。在路上,方向西拿出一顶浅灰色暗红色格子鸭舌帽给成访戴上,拿出一条深蓝色印花头巾请夫人披上,说:那庙里香灰烟灰多,用这个遮一遮吧。成访是从不戴帽子的,夫人也不用头巾,但这时都接受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会理解向西的良苦用心:遮灰是假,掩人耳目是真!
在一位长须冉冉的老和尚的指引下,成访夫妇站到大殿中央众佛前面。方向西则退到一旁等候。根据方向西的安排,成访夫妇不下跪,一个共产党的高官跪跪拜拜不合适。有道是:佛即心,心即佛,我心即佛。只要心中有佛,虔心向佛,何在乎一拜?印行接受了方向西这个观点,同意成访不跪。
吉时到,全国亿万人民随着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报着一年中最后十秒倒计时。顷刻花岩县城的爆竹一齐炸响,惊天动地,夜幕撕开,小城成了一片火海。与此同时,老和尚示意请成访夫妇象征性地朝众佛、道、仙鞠了一躬,然后请成访亲手点燃三根一米多高的檀香和一对同样高的红烛,随着成访持的点火棒伸向香烛,大殿里顿时鼓角齐鸣。众僧在印行和尚的带领下,齐声高唱佛经,然后是绕堂转经,表演着令人眩目的朝佛节目。昏暗的灯光下,加上烟雾弥漫,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见众僧身上的袈裟像一片桔黄色的波浪,在如岩石似的佛像四周翻滚腾挪。
日观寺的僧尼只有三十多人,为示重视,印行还特地从外地调来几十位和尚,组织了一次有近百名僧侣参加的法事。印行还特地置办了一批袈裟,人人穿的是崭新的还没有洗过水的衣装。这样高水平、大规模的法事,就是省会历史悠久的广德寺都无法完成。
印行是个有心人,还专门到省里请来一流的摄像师,记录下了这场法事的盛况,准备制作成光盘——当然,不是在成访主烧头炷香的时候。头一天晚上,为了保证质量,寺里进行了彩排,大殿灯火通明,摄像工作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完成……
新年过去的半个小时后,日观寺的大院里点燃了花岩县人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礼花和爆竹。在人们的欢声惊叹中,寺门大开,寺里的众僧尼在印行和尚的带领下,穿着崭新的袈裟,高声吟唱着祝福的经文,列队迎候前来给菩萨祝贺新春的人们。这是何等庄严吉祥的时刻和场景啊,人们心里无不春潮涌动,怀着无比崇敬和激动的心情鱼贯而入,拜倒在众神座前。
就在这时,两辆小轿车悄悄地离开了日观寺……
成访是一个言词不多、表情内蕴的人,在回省府的路上,成访大发感慨,说他没有想到僧侣也能表演出这么好的舞蹈来,可惜这样好的节目,不能搬上舞台。说这个寺庙盖得有点水平,看来是请专家设计过的。还说印行的心念堂比省长办公室要强十分。从老板的言词中,方向西听得出来,他对他一手操办的这个活动是满意的……
方向西没有想到老板会对主烧头炷香感兴趣。在他的印象中,老板夫妇是留洋派,对敬神、看相、卜卦之类的民间巫术没感觉。有一日,老板夫人突然对他说:听说你们花岩县新修的一个寺庙不错,说是大年初一的头炷香也办得很有特色,什么时候也去看看。
在方向西的记忆中,老板夫人不但不干政,这么多年来,他每年少也要去她家二三十次,也从来不说要他办什么事的话。这可是第一次明确提出来去看日观寺,还暗示了想去搞点民间性的活动。据方向西推测,夫人的这个意思,恐怕也是老板认同了的。他们之间非常默契,他在他们家,从来就没有听到过不同的声音。他们俩本就是大学的同学,又一同到国外留学,双方父母还是世家。这样的关系和渊源,不难推想他们的和谐一致。
方向西不假思索当即就回答夫人:好啊好啊。那就请您和老板去主烧明年春节的头炷香,那将是日观寺的荣幸,也是花岩县的荣幸……
夫人说:嗨,嗨,在家里就莫讲那些场面上的话了。私下里的活动,千万不要张扬。
夫人既然发了话,是一定要做到做好的。方向西便紧锣密鼓开始张罗烧头炷香的事,他还从来没有帮老板办过一件事,这是惟一的一件,可不能办糟。
就在这时,老洪的儿子洪河来了省会,风哥赶紧叫方向西去“圣德”议事。洪河介绍了一下近来跑动的进展,说成雨的情况不太好,忽明忽暗,老是反反复复的。夫人还是不想告诉老板,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来解决。也有人建议她两条腿走路,正道走不顺,也许走邪道能解决问题。这样就想到烧头炷香,试图依靠众僧尼的集体力量,来驱邪消灾。
如此道来,这年的头炷香,便不是一般意义的祈佛了,方向西更觉责任重大,忙叫上一蓝等好友来共同谋划。
待把老板和夫人送回家,方向西才算是轻松了。定个闹钟迷糊了一会,天没亮就开车回大丰山过年。老婆孩子早就回去了,一家人就等着他回去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