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吗?两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见到对方时忽然害羞,脸颊绯红。可是没有想到,留学的一段时间里竟然会这般的稔熟,年轻人的感情往往发展得很快,他们进入了自由恋爱阶段,情感的大门一旦被冲开,便再也无法关闭。他开始了对她的思恋,他开始和徽因频频约会,甚至一日不见便会心烦意乱,无法正常读书、做事。有时他们约会实在晚上,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梢,泼洒在他们的身上。两人经常到这片树林约会,林间的鸟儿轻轻地拍着翅膀,仿佛在偷听他们甜蜜的情话。有一次约会结束后,思成回到家中,可是打开书却都是徽因甜甜的笑容。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满眼都是心上人,天刚蒙蒙亮,便偷偷地跑到徽因楼下。
在美国求学期间,思成每去女生宿舍约会,总是心情急切;爱打扮的林徽因,非常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出门前镜子左照右照,自己的头发、脸庞、衣袜,哪处都不肯草率,迟迟下不得楼来,经常叫梁思成等个二三十分钟。弟弟思永为此写了一副对子调侃他们:“林小姐千装万扮始出来;梁公子一等再等终成配。”横批是“诚心诚意”。
当初思成的姐姐思顺是很不同意弟弟和徽因在一起的,但是他们的弟弟思永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个贤惠善良的女子如果可以成为他的嫂嫂,那是再好不过的。于是,思永不断写信回国,求助梁启超劝说思顺,父亲夹在其中十分为难。好在数月后冲突化解,梁启超欣喜不已,作数千言长信给海外子女们,重点是大谈梁、林二人:“思顺对于徽音感情完全恢复,我听见真高兴极了。这是思成一生幸福关键所在,我几个月很怕思成因此生出精神异动,毁掉了这孩子,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也许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你有你的港湾,我有我的归宿。1927年9月,林徽因结束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业,获美术学士学位,4年学业3年完成,转入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在C.P.贝克教授的工作室,学习舞台美术半年,成为我国第一位在国外学习舞美的学生。这年2月,梁思成也完成了宾大课程,获建筑学士学位,为研究东方建筑,转入哈佛大学研究生院,半年之后,他获得了建筑学硕士学位。
学业既已完成,一直拖延着的正式结婚的时候到来了。在此之前,思成的父亲从天津的来信说得很清楚,他要求严格遵守所有的传统习俗。他请了一位朋友来给两个人对“八字”,找出两人的出生地点和时间以及上三代的名字。作为订婚典礼的信物,买了两块名贵的玉佩和一对玉印。当事人远在地球的另一面这个事实并没有减弱礼仪的隆重。“因婚礼十有八九是在美举行,”父亲写道,“所以此次文定礼特别庄严慎重些。晨起谒祖告聘,男女两家皆用全帖遍拜长亲,午间宴大宾,晚间家族欢宴。……聘物我家用玉佩两方,一红一绿,林家初时拟用一玉印,后闻我家用双佩,他家中也用双印,但因刻玉好手难得,故暂且不刻,完其太璞。礼毕拟两家聘物汇寄坎京,备结婚时佩带,惟物品太贵重,深恐失落,届时当与邮局及海关交涉,看能否确实担保,若不能,即仍留两家家长,结婚后归来,乃授与保存。”一份祭告祖先的帖子寄给了思成,让他去保管。
其意殷殷,其情绵绵,可怜一副天下父母心肠。梁启超为儿子的婚事想得面面俱到,从聘礼的红绿庚帖,到大媒人选的择定,都是事必躬亲。这些繁琐的事情,虽然让他劳累不堪,但他心里却有难以掩饰的高兴。他在六天之后的又一封信中说:
这几天为你们的聘礼,我精神上非常愉快,你想从抱在怀里“小不点点”,一个孩子盼到成人,品性学问都还算有出息,眼看着就要缔结美满的婚姻,而且不久就要返国,回到怀里,如何不高兴呢?今天的北京家里典礼极庄严热闹,天津也相当的小小点缀,我和弟妹们极快乐的玩了半天。想起你妈妈不能小待数年,看见今日,不免有些伤感,但她脱离尘恼,在彼岸上一定是含笑的。除在北京由二叔正式告庙外,今晨已命达达等在神位前默祷达此诚意。
我主张你们在坎京行礼,你们意思如何?我想没有比这样再好的了。你们在美国两个小孩子自己实张罗不来,且总觉得太草率,有姐姐代你们请些客,还在中国官署内行谒祖礼(礼还是在教堂内好),才庄严像个体统。
婚礼只在庄严不要侈靡,衣服首饰之类,只要相当过得去便够,一切都等回家再行补办,宁可节省点钱作旅行费。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四岁的林徽因和梁思成在加拿大温哥华姐姐家结婚。这对恋人终于如愿以偿结为伴侣,共度漫漫人生。学成归国之前,梁启超便操劳他们的婚事了。他主张用外国最庄严的仪式举行,由在加拿大任总领事的女婿周希哲和女儿梁思顺帮助筹划,在此之前,北京家中先行举办了订婚仪式。或许是因为彼此早在很久以前就知晓结局,所以没有多少惊喜,一切都很平静,很安宁,仿佛人生的剧本中便是已经这样写好的,他们所要做的,只是照着剧本中的情节来进行就是的。
婚礼开始了。
蓄着一部大胡子的牧师,早已站立在台上,他神情肃穆庄严,穿燕尾服的书记,站在他身旁。
婚礼的乐队奏响那优美的曲调,久久地在到场的每个人心中徘徊。
牧师跨前一步,把手伸向他们,开始阐述婚姻的目的:“你们即将经过上帝的圣言所允许,而结为夫妇,上帝必然在你心中向你说,每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都是他神圣的圣地。人的心灵有他的安息与喜庆日,你们的婚礼与欢乐世界一般,都是曲曲恋歌。爱,作为动机与奖赏,是无处不在的,你们不要亵渎上帝的荣耀。爱是崇高的语言,它与上帝同义。”
他转向新郎和新娘:“现在我要求你们,在一切心灵的秘密都要宣布出来之时,你们需要回答——”他转向梁思成,“你愿意娶这个姑娘做你正式的妻子,爱她并珍惜她,无论贫富或疾病,至死不渝?”
“是的。”梁思成朗声回答。
“你愿意接受这个男人为夫,爱他并珍惜他,无论贫富和疾病,至死不渝?”
“我愿意。”林徽因轻声回答。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
梁思成把一枚镶嵌着孔雀蓝宝石的戒指,戴在林徽因左手的无名指上。他温文尔雅地吻了林徽因。
牧师把手伸给他们:“祝福你们,幸福的人。愿这幸福的一天,与你们相伴终生。”
他们谢过牧师,缓缓走出教堂。
参加婚礼的人们,向他们头上扬洒着粉红色的康乃馨花瓣。
花雨缤纷,管风琴的音乐如月光从他们身后弥漫开去。
婚前,梁思成问林徽因:“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问,为什么是我?”林徽因答:“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我了吗?”这是多么富有智慧的一句话。
真正的情谊是不需要用话语反反复复地来强调的。“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我们走过,活过,看过,感受过,多年以后,我们仍然是我们,但是,那些事情却已经模糊。只是,要知道今天的我们是什么样子,或者是什么想法,却又必须对过去的事情有一个大致精确的认知和了解。如何从现在追溯过去?我们不得知晓;而过去的事情那么多,完全记起来不可能也没必要,那该回忆哪些事情呢?这就是由对自己心源的把握来决定了。“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思想就如走马,心源则是方向。如何知道心源是什么呢?不同的哲学思想,不同的美学导向,会有不同的结果,人与人本就不同。
徽因是深知生活三昧的。她明白自己将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对她来说,生活固然枯燥不得,不过,也不必过于繁华耀眼。她渴望的,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是啊,平平淡淡才是真。
以推崇“闲淡”闻名的周作人先生,一生追求意隽永的生活境界,他喜欢那种舒徐自在,“极慕平淡自然的景地”,后人也一向以“平和冲淡”四字来评价周作人文体的审美特色。
他曾这样地做过比喻:农夫终日车水,忽驻足望西山,日落阴凉,河水变色,若欣然有会,亦是闲适;至于那种仿佛看破红尘,等生死,齐祸福的“大闲适”,也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以婉而趣的态度对付之”的表现罢了。其实,周作人的“闲适”正如那终日劳苦的农夫,“忽驻足西山”时“欣然有会”一样,是一种忙里偷闲,自娱自乐的“小闲适”,他那“平和冲淡”的思想,也是一种对于心灵矛盾的自我调和而已。
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真是很难得。而林徽因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或许也因为莲花一样虽美丽却并不自恃,虽洁白却并无傲姿,所以,徽因得到同时代那么多人的爱慕,那么多绝代才情的男子为了她,将自己的感情倾其所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了爱情将自己伤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唯独林徽因没有那些悲绝的回忆。
结束温哥华之行,他们将按照父亲梁启超的筹划,作南欧之游,那安排详尽而周密:
你们由欧归国行程,我也盘算到了。头一件我反对由西伯利亚回来,因为……没有什么可看,而且入境出境,都有种种意外危险,你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游南欧,从南欧折回俄京搭火车也太不经济,想省钱也许要多花钱。我替你们打算,到英国后折往瑞典、挪威一行,因北欧极有特色,市政亦极严整有新意(新造之市,建筑上最有意思却为南美诸国,可惜力量不能供此游,次则北欧特可观。)必须一往。由是入德国,除几个古都市外,莱茵河畔著名堡垒最好能参观一二,回头折入瑞士,看些天然之美,再入意大利,多耽搁些日子,把文艺复兴时代的美,彻底研究了解。最后便回到法国,在马赛上船,中间最好能腾出点时间和金钱到土耳其一行,看看****的建筑和美术,附带着看土耳其革命后政治。
结婚之后他们按照父亲的安排,赴欧洲参观古建筑。
【15】 也无风雨也无晴
当身边有佳人相伴,有一个红颜知己时时刻刻在左右相随,红袖添香,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因为懂得,所以相知相伴,思成此时的心中,满是对于生命的感激,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爱情得以有了心灵的稳定居所。又因为爱情的慰藉,为他解去了许多份孤寂,于是安心。对于徽因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因为安心,她又幸运地得以在浊醪的生活中品出另一番妙理。接下来在欧洲的一段参观古建筑的游历,之于这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不仅仅是一段游学,更是一段一生中难忘的蜜月之旅。
一直觉得,多情这个词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眨动着的长睫毛,是深深凝望着心爱男人的眼神,是娇憨,是刁蛮,是任性妄为,是黄蓉之于郭靖,是赵敏之于张无忌 。而对于男人而言,它可能是宽厚,是舍己,是生怕情多累美人,是永远挥之不去的一抹痛,是满眼望去皆思虑。自然,徽因与思成虽是性情中人,却没有小说中的那种任性与浓得化不开的愁情。这一对新人,有着共同的追求与爱好,比如对建筑学的痴心,让他们在你侬我侬之外,还有着一份更为难得的智性共鸣。
关于徽因与思成游历欧洲古建筑的行程,我曾在一本关于他们的剧本中看到这样的故事:
仲春的伦敦,泰晤士河水绿如蓝,两岸的建筑物涂染着生机勃发的色彩,阳光也绿意葱茏,为一个季节围起了温情的栅栏。只有圣保罗大教堂不为任何季节所动,一如故我地穿一身灰色法衣,傲岸地站在泰晤士河畔,守望着岁月,它沉郁的钟声,只让浪漫的水手和虔诚的拜谒者感动。
林徽因和梁思成将从这里开始他们的造访之旅。林徽因是旧地重游,丝风片云都感到亲切,而梁思成,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因着这陌生,他才对这座举世闻名的宗教建筑产生了神秘和向往。
遵照父亲梁启超的安排,他们蜜月后的旅行主要是考察古建筑圣保罗大教堂是他们最先瞩目的第一座圣殿。
当他们踏上第一个青石台阶的时候,仿佛踏进了一阕古老的乐章。那是竖琴与占筝合奏的一支宏伟而悲怆的交响。
圣保罗大教堂是一座比较成熟的文艺复兴建筑。它碟状形高大的穹窿,以及它的两层楹廊,看上去典雅庄重,整个布局完美和谐,在这里,中世纪的建筑语言几乎完全消失,全部造型生动地反映出文艺复兴建筑文化的特质。
这座教堂闻名于世,不仅仅因为它是18世纪著名建筑师克里斯托弗·仑的作品,更因为这里埋葬着曾经打败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和战功赫赫的海军大将纳尔逊的遗骨。
在雕刻着圣保罗旧主生平的山墙下,梁思成问林徽因:“你从泰晤士河上看这座教堂,有什么感觉?”
徽因微微一笑,答道:“我想起了歌德的一首诗:它像一棵崇高浓荫广覆的上帝之树,腾空而起,它有成千枝干,万百细梢,叶片像海洋中的沙,它把上帝——它的主人——的光荣向周围的人们诉说。直到细枝末节,都经过剪裁,一切于整体适合。看呀,这建筑物坚实地屹立在大地上,却又遨游太空。它们雕镂得多么纤细呀,却又永固不朽。”
梁思成也激动起来:“我一眼就看出,它并非一座人世间建筑,它是人与上帝对话的地方,它像一个传教士,也会让人联想起《圣经》里救世的方舟。”
伦敦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世界文化名城,它的建筑艺术却有着许多春天的特征,典雅华美,丰富多姿。林徽因和梁思成陶醉在建筑艺术的氛围里。他们考察了富有东方情调的铸铁建筑布赖顿皇家别墅;别具古典内涵的英国议会大厦,也使他们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