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要将我关起来,不要!神君,救我,救我!”语未毕,一阵戾气冲入喉咙,刀割般的疼痛袭来,任凭我怎么努力,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个噩梦伴随我沉睡,却一直一直醒不来。我已不记得睡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只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陪伴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寒冷还有钝刀割肉一般的疼痛,当然,喉咙痛得最为厉害。我什么也不知道,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所为何事,统统不知道。记忆像被谁一把抹去,成了空白,痛、黑和冷是我对于生命的全部感知。但天意告诉我,似乎快到醒来的时候了。我感到身体在慢慢上浮,疼痛渐缓,温度渐暖、头顶上开始有了些昏暗的晨光。这个释放的过程不知道又持续了多久,每天身上的疼痛少一分,四周的温度多一分,头顶的光芒亮一分,我就感到多一分希望。是了,希望,我晓得胸中涌起充满力量的期待,这样的感觉叫希望。我的世界,终于又多了一样美好。
那似乎是渡劫的一天,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作为神仙,想要洪福齐天是要渡劫的。七万年一劫,渡过了,寿与天齐;渡不过,灰飞烟灭。而对于我这种被囚禁的仙子,渡劫意味着被放到六道轮回重新安排。没关系,反正我一无所有,连记忆都没有,释放还是轮回对于我并无分别。我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比往日强烈几百倍的痛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所以我必须挺过去。我感到身体在慢慢浮起、旋转,我睁开紧闭几万年的眼睛,看到周围点点星光。星光中,六个不同颜色的光圈若隐若现,这就是六个界天的入口。而我正朝着一个发白光的光圈飘去,完全无法自主。光芒已经越来越亮,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满池红莲,脚下已经不是无依无靠的水而是坚实的陆地,我终于逃出生天。
来不及欣喜,微风拂过,喉咙一阵生疼,像是被谁刺了一剑,结结实实地呛出一大口血。疼痛让我清醒,也让我迷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被囚禁在水下?又为什么染上这见风呛血的毛病?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人不因记忆而存在,但如果没有记忆,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此刻的我躺在岸边,没有衣服,但并不觉得冷,或者说这沉睡的许多年,在水底已经冷习惯了。而脑海中也像此时的身体一般****,不着寸缕。每日每夜,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水边,想前世今生。时间对我着实没有意义,我不饿,也不渴,就这么平躺着,困了就睡,醒了接着想。然而自从看见了光,知道了日月更替、星辰周转,纵然不在乎时间,计算时间也变成了一种本能。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躺了一百年,除了冥想和吐血什么也没有做。上天有意夺去我的记忆,别说想一百年,就是一辈子也没有用。但这一百年我没有荒废,至少回忆起了一些基本的感情和技能,怎么哭、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写字,我感到越来越充实,这才是重生。
<二>
我以为会在这里待永生永世,直到下一次天劫将我灰飞烟灭或者重新囚禁。但事实上,一切都在那一天变得不同。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阳光从树丛中漏下点点光斑。最近我脑子里总是闪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乐曲和舞步,先是一闪而过,无法捕捉,渐渐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稳定,让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哼着曲子和着舞步。这天,我正在水边练习一段新回忆起的舞步,忽然,只见天边一道金光,一阵腾腾瑞气平地而起。我吓了一跳,哧溜一下钻到水中,用密密的莲叶挡住自己。事实证明那阵瑞气并不是空穴来风,一位白衣飘飘、丰神俊朗的青年在雾气中慢慢变得清晰。纯白的长袍,未绾的发,剑眉星目却神色憔悴,目光中是无尽的思念和伤感,看得人心疼。我心头一震,此人如此面熟,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好奇心起,我从莲叶下探出一点头,唤他:“喂。”他显然没有发现我,反而被我吓了一跳,垂眸的一瞬间,眼神蓦然溢出华彩,似落入了万点星光。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唤出两个字:“璃儿。”我更加好奇:“你知道我是谁?我都不知道诶.我是谁?你是神仙吗?”他的神色随着我的问句从喜悦转成疑惑,干脆蹲下来要把我拉上岸。我慌忙往莲叶下面躲,“你别过来,我.我没有衣服.”他愣在当地,忽而又恍然大悟似的起身,嘱咐我,“你别动,千万别走,我马上回来。”话音未落,慌不择路地跑了。我低头看向水面,水中倒映出一张白净容颜。难道我长得这么难看吗?好容易有个会说话的东西来,还被我吓跑了。我很沮丧。
在水中愣了半天神,正准备跨上岸,忽然仙风再起,我赶紧缩回莲叶底下。果然又是那个青年,他手中托了套大红的华服,向我走来。与刚才的神色憔悴不同,此时的他神清气爽,笑意盈盈,踏着轻快得要飞起来的步子,几步就转到了我面前。他弯下腰,将手中红衣递给我,示意我穿上,然后修养良好地转过身。我从水中爬出来,抹净身上的水珠,细细展开那套衣服:鲜红的纱绸衣裙,窄腰广袖,腰间和领口分别坠了两颗流光溢彩的明珠,全身的接缝和衣摆皆是用银线绣出繁复的祥云锁边,十分华美高贵。
衣服非常合身,我冲凝视着我的他绽开一个微笑,然后扶着他的手蹬上了他递过来的红缎银边的绣鞋,那鞋帮和鞋面绣满了银色的祥云,鞋尖上同样坠了明珠。谈话间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天宫的三皇子承恪。他说我叫琉璃,前世是红莲谷的红莲妖,这一世承了天劫得以飞升,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正五品若水神君。承恪轻轻把我拉进怀中,出于本能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闪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因为我发现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自从和承恪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温馨而又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他缓缓地说,我是他的妻子,他等了我七万年。
如果真的有人贩子敢拐卖神仙,我大概是最容易被拐的,承恪说我是他的妻子,不知怎么,我就信了,莫名的相信,也许这就是缘分。风过,我将一口血吐在地上,然后说起这七万年的囚牢生活。我看得清楚,承恪的眼中蓄起越来越多的水雾,是为了我吗?心中涌起一种酸酸甜甜的情绪,想笑,却最终哭了出来,不为苦难,只为感动。那一刻,我似乎找回了丢失七万年的爱和幸福,我愿意做他的妻子,不管以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