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罗桑嘉措:六世活佛的前世
公元1697年,清圣祖三十六年,一份密折在乾清宫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密折上宣称: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了十五年,第巴桑杰嘉措秘不发丧,把控西藏大权十五年之久。
五世达赖喇嘛圆寂了。
对这个政治场上的一个老猎手,康熙皇帝是有点惋惜的。在他的记忆里,五世达赖喇嘛的面貌还停格在太和殿珍藏的那张壁画上。还是顺治时期,五世达赖进京朝拜。那时清王朝入住中原以来外交胜利的伊始。顺治皇帝甚为重视,这个重要的时刻被宫中的画师记录下来,成为一个时代的典藏。
罗桑嘉措的离开,定格了一个时代的政治棋局。作为明末清初纷乱局势的见证者,随着他的离世,那场政治风烟也渐渐散场。他留下了一世的奔忙,也造就了一世的辉煌。
西藏信仰佛教的人都说,那个头戴黄帽,掌管着宏大的教派,受天人与俗人的敬仰的活佛永生不老。他手执金印,统御着广袤的土地,受尘世万民的膜拜。
十七世纪的西藏是个乱世,那个纷乱的年代,是属于桑杰嘉措的。
每一个时代的交替必有一些不可言说的迷,每一个王朝的崛起必然有很多的缘际,但一位杰出的领袖是伟大的时代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在两个王位的交接者彼此替换的罅隙中,那股英雄气是胜利者永恒的坐标,时代的版面上,一个杰出的领袖让一个个大国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处在天空之巅的这块辖域——西藏,也避免不了这样的宿命。
故事的源头,还要从藏传佛教开始说起。与汉地佛教一脉相承的藏传佛教,一入西藏,就引起了轩然大波,陷入了争斗的深渊。当藏传佛教取代了藏族本地的苯教,处在统治地位的黄教格鲁派又开始了与红教宁玛派以及其他的各个派系进行反复的斗争。
罗桑嘉措的粉末登场的伊始是藏历第十饶迥火蛇年,这一年正是公元1617年,中原大地改朝换面的大势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就在前一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继大汗位建立清朝,满洲的铁骑气势赳赳的踏进中原的大地,崇祯皇帝还亦步亦趋的拖着他的“大明帝国”。时间按照它原来的航道不紧不慢的走,西藏的天紧跟着中原的脚步开始翻云覆雨……
四世达赖云丹嘉措的猝死拉开了西藏纷争的大幕。按照藏传佛教传统,活佛圆寂后应当开始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然而,这件事情遭到了藏巴汗的拒绝。当时的西藏,格鲁派虽然处在统治地位,但白教噶举派得到了管理地方政事的藏巴汗的支持,对黄教政权大加迫害,格鲁派与地方政治势力的斗争剑拔弩张。
有人说,藏巴汗年老体衰,在病榻卧床不起。他认定是云丹嘉措施法诅咒,于是派人杀死了四世活佛,并下令禁止寻找转世灵童。
这件事情遭到了格鲁派上层高僧的不满,也引起了四世班禅洛桑却吉的关注。洛桑却吉因慈悲仁厚在前后藏政治领域有很高的威望,最重要的是洛桑却吉医术高明,他治好了藏巴汗的顽疾,令这位政治权术者感激不尽,他答应应诺班禅的任何要求。洛桑却吉便请求寻找四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罗桑嘉措就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下登上了历史的大舞台。
前藏山南名叫的琼结地方,巴家族家诞生了一名男婴。他的父亲叫杜绕登,是山商地区的贵族。这个家族的主妇是浪卡子家族的小姐贡噶拉则。贡噶拉则拥有吉祥的体貌,美德俱全,被誉为“猫眼宝石中的九眼珠”。这个新生的孩子名叫贡噶米居多嘉旺格杰波,他是云丹嘉措的转世灵童。
人们庆贺,祝礼,为这个幼小的生命,整个把家族在欢庆中心潮澎湃,迎接神的盛大的赐予,他们感激着岁月赐予的无尽的福祉。
公元1622年,六岁的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被三大寺僧众迎请回哲蚌寺,开始研习佛法,打坐修行。他拜四世班禅洛桑却吉为师,并且在各大派高僧的带领下学习藏文文法,研习佛教典籍和释论,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罗桑嘉措天资聪颖,有着远远超于他年龄的智慧和见地,这让格鲁派的高僧们欣慰不已。
这突如其来的冠冕,对年幼的罗桑嘉措来说,还带着些许的欣喜和新奇。只是这兴冲冲彰显的太单薄,不安潜伏其中跃跃欲试。地方势力的动荡不安,让藏巴汗的心蠢蠢欲动,他洒下天网,准备对格鲁派展开大范围的袭击。为大局考虑,黄教的上层高僧决定让十三岁的罗桑嘉措远避山南。
早年的颠沛流离,让罗桑嘉措看清了政治纷争的惨烈,巩固西藏宗教独立的念头,像潮湿的土地上长出的一根小草,坚韧而有力。十九岁那一年,罗桑嘉措被任命为哲蚌寺和色拉寺的住持。格鲁派的被动地位,却像一根刺插在罗桑嘉措的心头,疼痛隐隐。可是,他知道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善于守候最好的时机。就像高原上敏捷的豹子隐忍着,却又机警着耳朵。
时机总会留给最善于等待的那个人。六年后,藏巴汗政权和蒙古和硕特部矛盾激化,罗桑嘉措认为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刻,他和师父洛桑却吉商议,派人五青海和和硕特部的首领固始汗达成协议,请固始汗进藏,推翻了藏巴汗政权。
西藏历史的扉页端端正正的书写着曾经,这位卓越的政治家,这位杰出的宗教领袖,用他的智慧和魄力使西藏封建乌拉制度在他统治时期空前巩固。五世达赖,在人们的心底,逾越了生命的界限,变得神圣不可侵犯。
信徒们匍匐在布达拉宫的脚下一遍遍的默念着神的功德,嘹亮的歌声歌颂着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的一世传奇,蜿蜒路途上是人们五彩的赞歌。人们都说,他是西藏的救世主,是拉萨最伟大的神。
3.桑杰嘉措的难题
布达拉宫的云层厚厚的翻涌,密密麻麻。广场上的幡旗高高的在空中飘摇,布达拉宫的法号声响彻天寰。人们仰望着这座神圣的白宫,心底升起莫名的惆怅。他们知道,法号长鸣,锦旗飘动,布达拉宫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天一直阴沉着脸,不知在和谁生气。游走在布达拉宫的人们脚步紧促,匆匆的一闪而过,谁也不愿意开口寒暄。正午时分,第巴桑杰嘉措登上楼顶,在这里,他有重要的事情告知西藏。
有宣读官恭敬的捧着金色的锦缎绢书在城楼上宣读五世达赖喇嘛法旨,他的声音低沉,渗透在干燥的空气中,被空气吸走。第巴一脸严肃,神情冷漠,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悲喜。他说,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近来身体不适,要闭关修行,奉达赖喇嘛之命,西藏所有的政务由他代理。
这个年轻的领导者,站在城楼上,嘴巴一张一合,让人们觉得出奇的陌生。这是第一次,人们在城楼上看到的不是阿旺罗桑嘉措的脸庞。
第巴说,达赖喇嘛病了。
这一消息宛如一声惊雷,无端惹哭了天边的云,一声声苍鹰的悲鸣,揪紧了人们的心脏。人们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事实。阿旺罗桑嘉措——西藏最伟大的神病了。
鲜活的映在人们记忆里的,还是五世达赖喇嘛红润的脸庞,他眼睛明亮,如星辰,照亮了西藏的夜空,他嘹亮的声音可以穿透藏蓝的云层,惊走一堆堆阴云。他是西藏的太阳,照耀在西藏这块神圣的土地上,他是神。
可是,就这样一位伟大的神,也会有病倒的一天。
人们疑惑着,心底更多的是无限的悲伤,仿佛有丝线轻轻划过肌肤,伤口细小,却是彻骨的痛。
布达拉宫的神殿里,桑杰嘉措端坐着,沉默不语。
嗡嗡的诵经声,在殿角漂浮着,一团又一团,像墙上黑色的斑点。在他刚毅的脸上,隐隐的掠过一丝不耐烦。
心中的黑洞无底一样裹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一直往下坠,风在耳边猎猎的响,他伸手,什么也抓不住。
每一个藏族信徒都执著的相信,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是永远不老的。他也曾这样固执的相信着。佛教中记载,欲界、色界、无色界之天人寿命将尽时,会有种种异象在人间出现,这也是《北本大般涅盘经》曾说过“天人五衰”:天人命终时,光洁曼妙的衣服爬满脏垢;天众平日顶著的明媚华冠也会慢慢凋萎;香洁的身体发出难闻的气味;腐臭的汗水从光洁的身体中流出;本来安乐的生活,到了命终,厌倦不耐的不安于座。天乐不再曼妙的扬起、身上自然散发的光芒逐渐褪散、洗浴的水沾在天人滑腻的凝脂之上不再滑落,同时对妙欲之境起了恋恋不舍的心,原本无碍的天眼也受了影响,无法像以前一样普照大千世界。这是每个天人必经的涅槃,只是桑杰嘉措没有想到,他最崇敬的老师也会历经这样的诘难。
最初,就在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闭眼的那一霎那,他的心里注满的全是伤痛。这位他的最亲密的老师、朋友、亲人永远的离他而去了。一股悲痛袭击了他的全身,他禁不住打了一股寒颤。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悲伤,罗桑嘉措的遗言还在耳边铮铮作响:为了西藏的政局的稳定,秘不发丧。
这个惊天的秘密,需要他用他的勇气和智慧去隐藏,去埋葬。作为一个年轻的领导者,他恐惧,他惊慌,这样的秘密一旦揭发出来,他要用他的一切去殉葬。他还在犹豫,思绪在思想的门外徘徊。法号在耳畔长鸣,让他在冥思中清醒过来。
他知道,他不能退却,藏前藏后的千千万万个信徒还等着他去圆这一个谎言。
布达拉宫的长梯,一阶又一阶。每踏上一步,都觉得有千斤重。站在长梯的尽头,可以俯瞰到白宫的全景,这座富丽堂皇的圣殿,在红山之巅,成为西藏的图腾。
这座金色的圣殿,宛若一座金色的大船,静谧在红山上舒展着他的桅杆。
然而,桑杰嘉措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静。
罗桑嘉措的苦心安排,他不是不明白。蒙古各部对西藏虎视眈眈,他们都想插手西藏的政务,这些年来,在五世达赖的努力下局势渐渐稳定,可是,五世达赖一旦圆寂,西藏的局势又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局面。
这些,他都知道。从八岁进布达拉宫开始,桑杰嘉措一直都是五世达赖最亲近的人,深宫里十几年的严格学习,使他成为一个严谨的学士,更重要的是他稳重、踏实、镇定、果敢,穿过白宫的风风雨雨,他眼神坚定,脚步沉稳。这一切都让罗桑嘉措对他更加关注。日子在平淡中被踏碎,这样的时光一踩就是十几年,远的好像是一个漫长的光年。直到桑杰嘉措二十三岁那年,第巴索朗饶登辞职,罗桑嘉措直接指定桑杰嘉措为第巴的人选。
这一指定,在格鲁派的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把总持政务的大权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让高僧们对五世活佛的决定产生了质疑。宫中的风云变幻,逃不过桑杰嘉措的眼底。“我还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承担这样的重任”,他这样委婉地拒绝了活佛的任命。洛桑金巴成为了五世达赖的新第巴。
是的,他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等待只持续了仅仅三年,罗桑嘉措在此任命他为第巴,他在此推诿,但活佛没有给他反击的力量,他颁发了任命的文告,公诸于众。公告上说:“第巴桑杰嘉措与达赖喇嘛无异”,公告的一角,是五世按下的手印。他用这种方式向西藏各界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让各股政治力量对这双手掌保护下的年轻人产生了更多的顾忌。
王座距离那些实权派没有太过遥远的距离,但是他们深深感觉到,这个王座热得烫手。他曾经有两次离西藏土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很近。
暮色笼着轻纱盖在了拉萨的上空,大昭寺的灯火明明灭灭,像调皮的孩子疯狂眨着眼睛。桑杰嘉措匍匐在团扑上,口中喃喃:布达拉、布达拉……
黑暗中眯起眼睛,他一下子跌落在少年的旧时光。
八岁那年,在遥远的拉萨北郊之娘热,作为大贵族仲麦巴家的骄傲,他被送到布达拉宫学习。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不仅是一次机会,也是一个至高无尚的殊荣。
有人说,桑杰嘉措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在仲麦巴家族的府邸遗落的一颗珍珠”。顺治九年,五世达赖喇嘛进京朝见,路过娘热时在仲麦巴家族的府邸停留休息。当晚,主妇布赤佳姆侍寝。第二年,布赤佳姆诞下了桑结嘉措。
传说中的,人们亦不会觉得这是假的。这个孩子,因为有了和活佛千丝万缕的关联,生命里更多了宿命的安排。
神鹰在白色的宫门口盘旋,眼睛宛如明晃晃的利剑,直指人心。有歌声在蓝天白云下游离,像波纹在水中粼粼摇晃在少年桑杰嘉措的心头。乳白色的墙壁在在阳光里,犹如白色的哈达,红色之巅,弥漫的是糌粑、酥油和藏香的红尘。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触摸布达拉宫,第一次如此贴心的走进西藏的心脏,那时,他还不懂得,宿命的召唤让他在这深宫扎根,并生长成为一株坚韧的植物。
神的魂灵在宫殿驻足,聆听这法会的法螺声、法号声,还有僧侣的诵经声,乌拉们的打阿嘎的歌声。这一切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都是那么新奇。他禁不住探头,鎏金的壁画上,那个汉族公主笑靥如花飞扬,五彩的羽衣划过精美的梁柱,像一幅泼墨的山水。佛堂上的泥金塑像冲他微微一笑,他却有冰冷的寒噤。他不知道,这不是窥视,而是一次久远的邂逅。
这是一个属于神的圣殿。
“布达拉”是梵语音译,它的另一个名字叫“普陀山”——这是观世音菩萨的所居之处,这里,也是历届活佛的王殿。
侍从们的脚步声细碎的,带着拘谨和仓促,混沌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言语中全是谦卑。人群中有人喊,活佛到了。人们恭敬的行礼,像朝圣似的,脸上都写着虔诚。五世活佛站在阳光里,红褐色的锦袍闪着的是金色的光芒。他眼神和蔼,面容慈祥。
活佛说,布达拉宫是松赞干布为迎娶大唐文成公主修建的一座圣殿。
可是,穿过时光的长廊,布达拉宫苍老了,他厚重的门板斑驳陆离,金色的屋顶在阳光里暗哑,像失水后干枯的花。穿过细碎的长廊,站在白宫之巅,罗桑嘉措说,他要重修这座神殿。
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他知道。
重建布达拉宫的消息,随着西方而来的风飘到中原,传到康熙皇帝的耳朵中,他为了表示对西藏的重视,先后派去了一百多名技艺精湛的汉族工匠,协助五世达赖喇嘛重建宫殿。康熙皇帝的首肯让罗桑嘉措更加重视这项工程。西藏杰出的工匠、手工艺人云集拉萨,争先恐后展现自己的技艺,他们希望能为这座神殿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他派第巴索朗饶登监工,“白宫”顺利重建。
幽深宫殿的角落里,建筑材料随处可见,那些都是来自各地的珍贵的木石,艺术超群的建筑师用一块块砖石垒起了一道长城。粗糙的木石在这些艺人的打磨下变得圆润光洁,工艺和智慧在这座宫殿的角落里交汇成细流,洗去了千年的沉郁,布达拉的宫殿里泛起珠宝的光泽。
时光像草地上旋转的白色风车,一圈一圈轮回。布达拉宫渐渐有了昔日的神采。五世活佛在岁月里苍老,成长的是桑杰嘉措坚挺的脊梁。
工匠的号子一声声鸣叫,像远行的白鸟悲鸣着告别。桑杰嘉措豁然睁开双眼,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粗大的蜡烛滴着牛油,宛如情人的眼泪垂在眼角。他头脑深处的记忆之海,发出丝丝缕缕幽暗的闪光。年少的记忆缠绵在思想里,久久不肯散去,他的心掠过一丝隐痛,随即镇定下来。
活佛慈祥的脸庞在烛光中温柔的摇晃,他说,孩子,任何事情的存在都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
是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做的很好。
在秘密找到灵童之前,要把这个弥天大谎洒向西藏。
3.假活佛:一上高城万里愁
绿意内敛的山头,一阵风再也忍不住了,把笑脸冻结在高原上。宽大华丽的锦袍套在旺堆身上,宛如一双巨大的翅膀。风把空气吹的很冷,他的帽子上却汗津津的一片。
假达赖的身份,于他,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第巴曾经承诺说,待时局稳定,会放他回去。
这样的承诺,像是没有根的花,漂浮着,找不到下落的标点。这样的言语,他不是不相信,只是恐惧是巨石压在心口,让人无法喘息。他知道,事情一旦败露,和这场政治动乱一起消亡不只是肉体的惩罚,冒充五世达赖,这个伟大的神,让他自身有一种罪恶感。
他更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僧侣。
酥油茶在银色的器皿中颠簸,他的心也随之一起一伏。华丽的锦袍掩不住魂灵的低俗,突如其来的福祉这么仓促而粗糙,让他有眩晕的错觉。寂静的大殿上,他微微睁开眯着的双眼,第巴桑杰嘉措的侧脸映在眼睑,念珠在空中飞快的旋转。无边的恐惧凝结在大殿中央,团聚在他和桑杰嘉措的周围,极度恐惧之后,心底涌起的是一丝的坦然。
明天的法会,他的心里带着点期待。
这么多年来,一直作为低级僧侣的他,一直没有机会参加宫中盛大的法会。让他人意料不到的是,这场法会的主角,是他——一个低级的僧侣。
热闹的场面他见过,只是这场法会的喧腾他始料未及。人群翻涌,呼声雷动,冲淡了他心中的窃喜。
按照惯例,五世活佛要给人们摸顶祝福。这是对人们的最好的福祉。
端坐在银色的宝座上,他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无声的滑落,像是一个个没有结局的句点。信众拉长了手臂,为着贴近活佛的温暖。人群的更远处,活佛会用一根长木棍挑着布条掠过人群的上空,这样的预示,是福分已经降临。手颤巍巍的伸将出去,木棍在空中飞快行走,欢呼声犹如空中的声势浩大的惊雷。
他转头看一下身边的桑杰嘉措,第巴仪容坚毅。
闭紧双眼,他在心底一直默念,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仅仅几分钟,恍惚过了几个世纪。
可是,面前等待他的路更加艰难。
驻兵西藏的蒙古头领,各地觐见的活佛,清政府的驻藏头领聚集在布达拉宫。他们期待着,这场盛大的会面。
这样的场面,他面对不了,即使只是遥想一下,就会觉得后怕。见面会晤,让他觉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桑杰嘉措的脸上刻着冰冷,让他什么也看不懂,他有着一股想逃跑的冲动,就这样逃走,把耀眼的名誉、华丽的排场、豪华的宫殿、美味的佳肴都抛在脑后。此刻,这些诱人的物质生活于他像是蜗牛沉重的壳,让他陷在一股艰难的漩涡里。
这样的局势,控制在桑杰嘉措手中,是牢牢握紧的一把沙。这么多年的政治熏陶,让桑杰嘉措懂得,只有紧握局面,才能在这场较量中稳操胜券。人群中的他,不紧不慢的走着,心里溢满的是一个个应变的对策。他知道,这场盛大的筵席,与假活佛,是一场折磨。可是,有些风暴,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真正体味其中的酸涩。
灌顶活动终于划上句点,在侍从的簇拥下,活佛在人们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五彩的斑点,遗落在人们的视眼中。
布达拉宫的大殿上,那些等待觐见的人们慌忙整理衣衫,最好状态的朝拜,是对活佛最虔诚的膜礼。时间焦急的流走,慢慢出场的,却是第巴桑杰嘉措。
失望像一场急促的冰霜打在那些人脸上,漫长的期待幻化成粉碎尘沫。他们默然的听着第巴的解释,活佛身体不适,不能会面。
这样的解释,简单的犹如一段谎言。猜忌萦绕在人们的脑子里,心头上。可是,猜忌中看不到的是永远是真相。
人们一个一个电影般散场,大殿退却了热闹,繁华冷却,冰冷的空气在抽噎。谎言叠加谎言,在桑杰嘉措的心中支起一个城堡。这个虚幻的国度,让他有种安全的错觉。
他还能做些什么,铺天盖地的洒下大网,桑杰嘉措开始寻觅灵童。
人们相信,这是一个预言。
雨水洗去了天空的苍茫,阳光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漫泄在天空。五彩锦云在湛蓝的空中排列着,像是等待着生命的检阅。云朵变化倚丽,不一时,七日东升,黄柱照耀,佛光东升,紫气冲天,天边的惊异景象让人禁不住睁大眼睛。第巴桑杰嘉措在《金穗》中记载“瑞兆多次出现,奇妙无比”,“有许多穿戴华丽宝石的神男神女展现在天幕之上,并且显现出身着披风和头戴通人冠的众多喇嘛。大地震撼三次,突然雷声隆隆降下花雨,枝绽花蕾,树生叶芽,七轮朝阳同时升起,彩虹罩屋”。
须发花白的高僧面容庄严的站在祭台前,他郑重地在散发着檀木香味的木碗中注满清水,伴着三百僧众的诵经声,清水在泛起细密的涟漪,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卦,卦象显现出西藏地神圣预言。
悲痛、伤感、激动、崇敬地神情交杂出现在他原本沉静的脸上。他颤抖着,嘴唇在风中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说,拉萨的大事情要降临了。
清圣祖二十二年,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猪年三月一日,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门隅,降生了一个小男孩。因为孩子的出生,温暖在这个贫寒的家庭复苏。
孩子的父亲扎西丹增是藏族人,母亲次旺拉姆是门巴人。扎西丹增出身于宁玛派咒师世家,是乜氏掘藏师白玛林巴的后裔。这个古老的家族涌现过很多著名的人物,精通印藏文字的大译师乜·旺久卡热就出自乜氏。到了近代,乜氏家族没落了,扎西丹增家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次旺拉姆是赞普的后裔,她有高贵的血统,据记载,她是“品德高尚,信仰虔诚,施舍大方,文雅蕴藉,杜绝了五恶,具备八德的善良贤慧之人。”她神情优美、仪态尊贵,具备了佛母的32种功德。可是,这个温柔美丽的姑娘从未想过,她会是佛母。
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是六世活佛仓央嘉措。
转经筒被风掀起来,呼啦啦的旋转,像空中飞扬的漩涡。门巴族的智者说,这个孩子有着不一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