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琴依去找若源说话。随意拉扯了一些闲事后,她开始进入了话题的中心。
“格格,你已经十五岁了,很快也就十六岁了。你可真的是大人了呢。王爷曾与我讨论过为你择婿的事。他说,不求你嫁个王孙公子,但求是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那些王孙公子难免三妻四妾,这断然是你难以忍受的。所以,你的终生大事他老早就在操心了,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女孩子都会有那一天的,如果你还愿意对我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那么不必害羞,不如大大方方的告诉我你的择婿标准,我也好去告诉王爷。让他好趁早帮你留意起来,帮你找到如意郎君,是不是?”
若源冷下脸来:“你们已经开始讨论我的终生大事,不觉得太早了吗?”
“他当然也舍不得把你这么早嫁出去的,至少留到十七八岁,二十岁更好,甚至一辈子。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怎么忍心耽误你的青春年华,也怕女大不中留......”
“不是不中留,是你们不想留不愿留。他如果嫌我烦了,不想看见我了,让他来跟我直说直说,我绝对不会赖着他。”
“不,当然不是。王爷对你怎样,你还不了解吗?你也喊了他这么多年的阿玛,跟他的亲生女儿又有什么不一样?他对你,有责任有义务,更有一份最真挚的父爱。直到小少爷诞生前,他一直膝下无子。你填补了他心中那份空缺的亲情,所以他不遗余力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爱你。在他心中,这份不是由血缘带来的亲情实在弥足珍贵。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不允许它有丝毫的变质或消减。这些,你都明白的。这份情,你也最珍惜的,不是吗?天底下又有哪一个为人父母者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好归宿,他当然也一样。那是他最大的心愿啊。”
“他都跟你说了是不是?”若源已经可以猜到了。
琴依也不隐瞒:“是的,他……”
“他让你来说服我?”
“他是为你好啊。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
“他是不是什么话都跟你说啊?你们是怎么讨论我的?说我不知廉耻,还是荒唐可笑?是不是我碍着你们了,所以你们合计迫不及待地要赶我走?”
“不是的,不是,格格你先不要激动,”琴依也着急起来,但她还得让自己平静地讲道理,“你当然不是不知廉耻,也不是荒唐可笑。你只是太年轻。要知道你这个年纪,可能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你八岁就跟着他,叫他阿玛,成为他的女儿,让他成为了你全部的依靠。你对他,有的是孺慕仰慕敬慕,但那不可能是爱慕啊。”
“为什么不可能?你凭什么替我判断我的感觉。我说是爱,那就是爱。可能,你对他有的那些感觉,我全都有。那么你要否认你爱他?”
琴依一时语塞。见若源态度如此冷硬,知道现在她说什么她大概都听不进去,反而会激起她更大的情绪。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结束了这一次的“劝导”。
琴依一走,若源就伏在桌上无声地哭了。
那段时间,若源的日子过得好消沉。一想到昊承的刻意冷淡,一想到琴依说的那些话,她的心里就郁闷烦闷加苦闷,觉得整个的人生都变得暗淡无光。在刚刚开始暂放的年华里,她却沉浸在自己孤单的心事中烦恼着、失落着、痛苦着,任青春低落着,任岁月寂寞着。
昊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急在心里。每天和若源咫尺天涯的日子他也过得好煎熬。琴依总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他这个系铃人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除了逃避什么都不敢去做。别说去解铃,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那个铃,就怕会越解越乱。他只能寄希望予时间,希望时间能代替他做好这个解铃人。
那晚,昊承在书房翻书的时候,有一张纸从他近期正在阅读的一本兵书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那是若源的笔迹,他一眼就能看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掉沟渠”。他不禁苦笑一声。原来,他这个“明月”连照的资格都没有了,而是直接被她打入了沟渠。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望着天上一轮明月长叹,喃喃自语:“可是,我不是你的明月,不敢要你的心……”
手中的纸不知不觉被他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于此同时,若源也坐在阶前,望着夜空发呆。奶娘给她披了一件衣裳,几次催她进屋去别在外面受凉,她都没有理会。她只是完全沉浸在回忆中,想着年幼的好多事,脑海里一幕一幕上演着这些年和昊承的点点滴滴,那种暖暖的、甜甜的感觉又涨满了她的心,但随即伴随而来的是一丝一丝缠绕住她的忧伤。明明还坐在一座院里,明明还离得那么近,为什么她现在却需要靠这些回忆来获取温暖?或许她不该把那份受禁忌的感情表达出来,不该冲破那层危险的关系。可是,情的发生这么自然,她没有那么多思想那么多理智去阻止那份自然,也知道没办法阻止。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已经坐了很久了,因为回忆太长了,就算坐一整晚或几天几夜都忆不完。奶娘在一边站的都犯困了,她把她硬推回了房里去。刚又回到阶上,就听到院子暗处传来一声人为的猫叫。
“哪只野猫,躲在暗处怎么逮耗子啊?”
阿祁咳了两声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睡啊?”她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
“我刚才就看到你坐在这发呆,因为奶娘陪着你,所以我就没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了,我再来一瞧,你果然还在这,”阿祁不禁要问,“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坐在石阶上看月亮啊?”
“其实我更喜欢坐在屋顶上。可是没人陪我上屋顶了。”她怅然地说。
“我陪你嘛。”
对于阿祁的热心,她也只是说了声“谢谢”。屋顶仿佛是专属于她和昊承的地方,她对那个高高的地方已经有一种情结,不希望别人介入与那里有关的记忆。
阿祁也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很不解:“我知道月亮是个诗意的东西,让很多大文豪大诗人都歌颂,寄情,抒情。可是,它有这么凄美吗?每次看你望月时的神情都凄美成个嫦娥了,恨不能立马飞奔到月亮的怀抱。”
若源“噗嗤”一笑:“是啊,谁能赏我颗仙丹让我飞奔飞奔就好了。”
“你奔上去啊也就当只兔子。哦不对,人家嫦娥已经有兔子了,你就当小猫小狗好了。”
“当广寒宫的冷空气我也愿意啊,只要能让我升腾出这万丈红尘的凡间。”
“哎,你是哪里不对劲啊?红尘哪里惹你了,凡间哪里惹你了?要知道那嫦娥抛下凡间的爱人飞去天上跟只兔子为伴,整天待在那冷清清的广寒宫里寂寞得要死,怀念凡间的各种好,肠子都悔青了。你倒好像还挺羡慕似的。我可不认为你有遗世独立的境界。既然活在凡尘里,就好好体会人生的苦乐悲欢,享受人生的苦乐悲欢,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是不是还想来个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啊,”若源新奇地觑了他一眼,“你还真够潇洒的。”
“那是。谁跟你似的一有点惆怅就想着升腾啊。”
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她笑,他也笑了:“这就对了嘛,多笑笑。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就像被林妹妹附了身似的。看你舞刀弄剑时的那彪悍模样也没有人家黛玉一丝的娇柔气质,你哪来那么大忧郁劲啊?”
“你得了吧。又嫦娥又黛玉的,我哪攀得上这些个大仙女啊。”
“其实,你静若处子的时候,确实像个小仙女。”阿祁竟不自觉得腼腆起来。
若源被他说得浑身不自在:“行啊你,能把讽刺的话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又带着惊悚,水平见长嘛。”
阿祁扶额:“瞧你,说你句好话就这么难以接受么?”
她很怀疑地觑了他一眼。
“我就是不明白,你安静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安静啊,静得可以成佛。”
“这会儿又从仙女变为佛祖了?”
他注视着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说真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知己知彼。但是我现在发现我根本捉摸不透你。你好像确实有很多化身。”
“你别这么说呀,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哪有什么可琢磨的呢?你就不允许我各种角度仰望天空装装忧郁,扮扮深沉,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啊?你就不允许我葬葬花瓣掉掉眼泪再吟首惨绝人寰的诗祭奠我多愁善感的青春啊?你就不允许我在后花园里赏赏良辰美景做做白日春梦跟个多情才子约约会啊?就这点事有什么好琢磨的。”
“哦,我懂我懂,你伤春啊,”阿祁了悟后就“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真不知羞耶。想那杜丽娘就是伤春伤死的,你可别赴她后尘啊。”
若源突然好惊奇地盯着他:“咦,阿祁,我发现你也都看过《红楼梦》《牡丹亭》这些书耶。你一个男子汉,原来也喜欢看这些啊。”
阿祁顿时紧张了:“我……我才没有呢……”
“别告诉我那是听书听来的。说书摊可不说这些风花雪月。”
“好啦好啦,”阿祁见逃避不了,只好招了,“我看到你再看,所以也跟着看了嘛。你知道的,从小在读书方面,你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我以前那么讨厌读书,还不是被你强制地读了好多书。我很想跟你保持思想的一致和平等,如果自己落后了,我就会为自己的没深度自卑。”
“是么,阿祁,”若源颇为动容,“原来我还有这种影响力啊。”
“你的影响力可不止这些。你知不知道你这些日子的扮扮忧郁装装深沉影响了身边多少人,传染了多少人。让我也整天跟着你凄风苦雨的心里不好过。以后你去掉那一半的忧伤,全部变成明媚好不好?”
若源听着太感动了:“谢谢你,阿祁。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总是想尽办法逗我开心,我真的很感动。不管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我身边几尺范围内总是有你。虽然我会经常看不到你,但我不是没感觉的……”
阿祁挠了挠头,憨笑了几声:“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其实,我是很想问你一个问题的,就是没敢问出口。”
“还有你不敢问的,说说看啊。”
“别说你这忧郁完全是没有内容的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如果装能装到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你可以成个名角了。我想,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你的宝哥哥、柳书生,而你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你就害起了相思病?”
这话阿祁倒是说对了一般,而对于他没说对的另一半,若源就听不懂了:“相思病?你说的是谁?”
“还有谁,某贝勒好像很久没来了。”
“啊?”若源大大一怔,笑了:“你是说昕彦啊。你不提,我都没发觉他好久没来了。是哦,他真的好久没有出现了耶。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什么,估计已经接受他阿玛的安排做官去了。”
看到她这种反应,不知为何,阿祁心里竟有一种轻松感,浑身舒畅地吐了一口气。事实上,这段时间,这个问题困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