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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卷一(3)

黄半溪州牧,粤西龙州厅人也。龙州为粤西极南之境,界连越南。而州牧博通经史,敦尚行谊,无愧古人。此可以见国朝经学昌明,虽边徼遐陬之士,亦知自励也。州牧名定宜,半溪其字也。嘉庆辛酉科举人,官至广东连州知州,所莅恒以书自随。日坐衙斋,手不释卷,执法不阿,取与严介。去官后,家徒壁立,以书易粟,亦可谓廉而好学者矣。尝读《半溪随笔》二卷[1][1]即《考辨随笔》二卷,为道光二十七年刊本。

[2]《论语·乡党》原文作“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卷中有云:“或谓《乡党》‘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2],注‘訚訚,和悦也’足矣,加‘而诤’二字,则与上大夫言而尽善,又何诤之有?闵子侍侧亦‘訚訚如也’,何以不加‘而诤’二字?愚按《论语·乡党》篇孔注云:‘侃侃,和乐之貌。訚訚,中正之貌。’《先进》篇郑注云:‘行行,刚强之貌。’朱子《乡党》篇《集注》曰:‘侃侃,刚直也。訚訚,和悦而诤也。’与孔注异。盖用许氏《说文解字·川部》曰:‘侃,刚直也。从。,古文信,从川,取其不舍昼夜,《论语》子路侃侃如也。’原注:段茂堂曰:“《论语》作子贡[1][1]大徐本《说文解字》作“子路”,《四部丛刊》本作“子贡”。。”盖许氏笔误。《言部》曰:‘訚,和悦而诤也,从言,门声。’《先进》篇《集注》则用郑注曰:‘行行,刚强之貌。’訚訚,音义见前篇’,盖亦用许氏义矣。或乃谓‘而诤’二字,为朱子所加,何其误也。”

又《孟子·梁惠王上》“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孙奭《音义》云:“‘欢乐’本亦作‘劝乐’。”臧玉琳据《左氏》昭九年《传》叔孙昭子引《诗》云“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杜注、孔疏并有“众民自以子来劝乐”之语,知晋、唐时本皆作“劝乐”,故杜、孔据之。今本作“欢”者,盖因字形相近而讹。州牧云:“《诗》曰‘庶民子来’,孟子遂以“劝乐”解之,亦犹《中庸》云‘子庶民则百姓劝’也。”此虽不足以尽觇州牧所学,然即此可窥见一斑已。至其考证水道,以班氏《地理志》言“尚龙溪”,郦氏《水经注》不详,据元黎崱《安南志略》记沱江注澜沧处云:“自撞龙来[2][2]《安南志略》原文无“来”字。。”今越南国。史亦有撞龙江之名。尚、撞音近,疑撞龙即尚龙,谓尚龙溪即今越南国之沱江,此则精确之极,非州牧生长遐陬,博采异书,详为考证,不可知也。州牧所著尚有《孔子年谱辑注》[3][3]《清史稿·艺文志》作江永撰,黄定宜辑注。、《读韩随笔》、《祗勤堂诗集》。

曹葛民秀才,浙江仁和人也。父出金氏,寄食于曹,曹无子,遂为曹后。数十年间,金氏子孙无一存者,乃复姓曹金氏,名籀,故亦称曹金籀,一字竹书,又号台笠子。尝自为之传,治经深于《穀梁春秋》之学,以近时为《公羊春秋》者,有孔广森、张惠言、刘逢禄诸君子著书以穷其奥,而《穀梁》自汉迄今二千余年,未有发明之者,闭户覃思,欲著《穀梁春秋释例》、《穀梁春秋传微》各若干卷,发其由枿,寻其坠绪,以扶千古之绝学。又以七十子之微言大义,三传中各有精华所在,亦可以绍圣学而阐经训,不容偏废也。则复取三传之蕴,仿董子《繁露》例,别为著论若干篇,题曰《春秋钻燧》。凡四卷:第一曰《正名》,曰《黜周王鲁》,曰《正妃匹》。第二曰《朝制象天》,曰《制爵》,曰《郑忽》,曰《郑祭仲》,曰《夫人归宁》。第三曰《母以子氏》,曰《尊亲讳》,曰《三正》,曰《丧不置闰》[1][1]“《春秋钻燧》”原文作“《丧不数闰》”。。第四曰《正始》,曰《张三世》,曰《刑德考》,曰《书有义》。末附《止雨法》云:“董子《春秋繁露》有求雨止雨法,然求雨法备详,而止雨法独略。考《春秋》大水与日食同礼,《穀梁》言置麾陈兵陈鼓,击门击柝,《公羊》言‘朱丝营社’,而董子书亦但传‘土日塞水窦’、‘绝道盖井’、‘禁妇女不得行入市’、‘令县乡[2][2]原文“乡”后有“里”字。皆埽社’诸法,此外无闻焉。道光己酉,岁自四月至五月,江浙间霪霖已及,一时豆麦未登,禾苗不能种植,屋宇田畴尽为水所淹,大府忧之,屡祷不应。籀[3][3]原文“籀”作“仆”。研究经义,往往留心治术,心慊慊恍若有悟焉,知非彼苍之灵矜怜黎庶有以默佑之耶?谨案:遁甲法以乙、丙、丁为三奇,《尔雅》鱼枕谓之丁,鱼肠谓之乙,鱼尾谓之丙,鱼体具此三奇,独得天地之灵。今人往往以鱼枕卜吉凶,取此意也。《易·说卦》‘震为雷’,《九家逸象》‘又为鼓’,所谓鼓之以雷霆也,用鼓以助东方之阳气。北方壬癸,本水位,制水者土,则埽社尤亟。金为水母,在西方,母旺则子相,是宜火以厌之,请以大鱼一头悬于南门,以丙丁属火也。陈五鼓于东城楼上而击之,震位在东,亦乙奇也。闭北水门,竖黄旗九于北门,九为阳数,黄为土色,土克水也。然四十九镫于西城楼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也。亦以火胜金,使金不生水也。城内外皆盖井不得汲,昼夜击柝不绝。此汉儒之绪余未经阐发者,爰本其义而稍[1][1]原文“稍”作“少”。

[2]原文“籀”作“朴”,“盐”后有“女”字。变通之,酌古准今也。籀未敢学无盐[2]子,不知丑陋,自陈其说,故刍荛之言,不见采于大府,后之人或有依法行之者,亦庶几古法之未泯也。”秀才此法,可谓补董子所未备已。

秀才又深于《诗》,著有《三家诗考》。又为音韵之学,著有《毛诗古音表》若干卷。近之言古韵者,顾氏、江氏、段氏、孔氏、王氏五家,俱依陆法言所遗二百六韵,与《诗》三百篇离合多寡,分别部居,平入相配,亦既各具精理矣。秀才踵五家之后而复变通其说,分韵列二十四部,以今音之散入于他韵而古音无不吻合者曰“通韵”,以古音之与今音有龃龉不相入而古通用者曰“借韵”。长洲陈硕甫序其书,以为于古今音为变为转之,故有条不紊云。秀才所著又有《易微言》、《书大义》、《齐鲁韩三家诗传诂》、《毛诗异义》、《仪礼礼器制度考》、《周官官仪解诂》、《礼运阐微》、《夏时释》等。《春秋穀梁传微》、《春秋穀梁经传释例》、《论语古注疏证》、《四书知新录》、《图室宝典甲子篇》、《古文原始》、《说文订讹》、《说文古音表》、《史记天官书补注》、《汉书艺文志证义》、《春秋繁露注》、《说苑注》、《南水纲目》、《江皋杂记》、《天台法乳记》、《灵台秘录文佚》、《籀书》,共三十种,总名《石屋丛书》云。

侯君谟孝廉,名廷楷,更名康,其先江南无锡人,后徙于粤,为番禺人。少孤好学,喜读史家。贫无藏书,称贷得钱,买《十七史》读之,卷帙皆敝,遂通史学。亦喜为六朝之文,阮文达公督粤,开学海堂课士,赏其文,由是知名。后乃研精经学,尝欲旁搜群籍,网罗散佚,考其异同,仿裴松之注《三国志》例,尽注隋以前诸史。又云:“注史与修史异,注古史与注近史异。史例贵严,史注宜博。注近史者,群书大备。注古史者,遗籍罕存。当日为唾弃之余,今日皆见闻之助。”洵确论也。尝为《后汉书补注续》一卷,《三国志补注》一卷,又以隋以前古书亡佚十九,注书者多湮没不彰,乃补撰后汉、三国、晋、宋、梁、陈、魏、北齐、周十书[1][1]此说“十书”,现仅列九书,实漏《南齐书》。《艺文志》而自注之。凡其人不见正史者,考其爵里,书已亡而佚文尚存者,著其梗概。后汉、三国成经、史、子三部,余未成。尤好《左氏春秋》,谓近儒多尊贾、服而抑杜解,然杜固有胜贾、服者,儒者说经,当求心之所安,毋徒博好古之名,可谓中庸之论矣。欲著书以持其平,亦未成。又治《穀梁春秋》,考其涉于礼者为《穀梁礼证》一卷[2][2]《清史稿·艺文志》、《书目答问》均作“二卷”。。又考汉魏六朝礼仪,为书数十篇,皆精博之论。其余群经小学皆有论说,多发前人所未发。

孝廉为诸生时,名噪甚,在乡试闱中,有同号生揖而言曰:“君为侯先生耶?幸得相见,闻君每岁首观时宪书一过,终岁能诵之,何其善记耶?”孝廉笑谢无有。陈兰浦先生尝与孝廉会试同舟而归,无事,偶以《隋书·经籍志》试之读一书名,孝廉答以某人撰,十不失一云。孝廉事亲,孝,友于兄弟,笃于朋友,性兼狂狷而质直通易,与俗无忤,惟不治家人生产,至不识算子。以授徒自给,赋质羸弱,又读书恒至深夜,平居不离药物,以优贡中道光乙未科举人,应会试归,发病,逾年卒,年四十。

弟度,字子琴,与孝廉同举于乡,甲辰大挑以知县用,分发广西,委署河池州知州,以不贿上官落职。子琴大令致陈先生书云:“兰浦仁兄阁下,别后于二月中旬曾泐乙函,乞尊箸《两粤水道图》暨《牂牁江考》,想邀青照。嗣因诸务倥匆,久疎鱼雁,望风怀想,能不依依。弟初登仕版,诸务未谙,又欲实事求是,不肯尽假于幕宾以图安逸。河池地方瘠苦,更值去秋贼淫入境,益见凋残。弟制锦未能,点金乏术,万不敢朘民脂膏,以为献媚之地。至其衙署之陋,器用之恶,有非我辈所习见者。自念有官之苦,反不及无官之乐。弟亦安之,恐贻车泽人瘁之讥。不料本府挟未送任规节规之嫌,辄据土目凭空架害之词,反以赃污之名被黜。其事因河池县承审之南丹土县有土目莫遗忠,即监生莫应和,缘案被逮,尚未审讯虚实,辄以监生名字捏称自备经费,带勇投效,被县署丁差翻远年已结旧案,押勒银两等情,上府,上省具控其实,莫遗忠被控有案在,弟任内又有续控呈词四次,并四月间又有府续控一次,本府竟若不知有此事者,可谓咄咄奇事。府禀撤任,时值儿辈初抵桂林,忽闻此事,大受惊惶。因此禀只据土目一面之词,其中实情,省垣传闻,谅多增益,皆以为功名不保,且有余罪。儿辈年少无识,且以关切之故,遂即日得病,医药缠绵,大小儿竟卒于桂林旅邸。弟九月旋省,始知其事,父子至情,能无伤痛?弟向来境遇强半不堪,然未尝不克苦自砺,于动心忍性上力做功夫。自抵西省后,见时事日非,真伪莫辨,已多不平之感。今蹇遭此事,益觉灰心,但求债负清偿,急欲早归故里。人生贵适志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弟在河池数月,自愧毫无建白,惟是诸事认真,部署亦渐有条理。已定保甲团练章程数十条,颇洽舆情,亦邀宪奖。正在川发门牌,绅民亦俱踊跃遵办。河池向无城郭,居万山之中,爰拟因险筑关栅数十处以代城郭,已分遣绅耆相度地势,绘图贴说。有方经始者,有将告竣者,事在必成,足为河池百年之利。又河池之民从贼劫掠者不少,因仿赵广汉缿筩法,使民相告讦,主名十得六七,欲俟发十家牌后即可案名拏办,惟甲长是问,不使差役贿纵。奈猝遭撤任,使此辈得以漏网。弟解任数日后,有匪人张灯宴客并及署内丁书,盖斯人自料其名早在筒中,未知何时发难,今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予毒也’巳。邹中丞新政,专以团练为要,弟莅任未及一旬,即立意办保甲团练,暗与之合。奉文后,因更认真筹办,不料奸民窥探意旨,亦即借团练为名以动上听。本府有意偏袒,即据呈禀请撤任,先由府委人代理。中丞亦以事关团练,恐因此阻丧众心,亦即照府禀奏撤,遂使弟之真办团练者竟无成功,毋乃为叶公之好龙乎?不如意事常八九,此亦本无足道,惟阁下知我爱我,弟不自鸣,将毋疑弟之出处易辙,故不自禁其言之长耳。弟自九月旋省后,抑郁无聊,检小儿竹箧,得五月初旬所寄失之信稿一纸,因悉有阁下来书乙函,未得展诵,不胜惆怅。倘札中有尊著见赐及他要语,望另示知,并乞时锡诲言,匡其不逮,无使弟抱离群索居之疚。幸甚幸甚。风便率复,即候台祺,惟道自爱。不宣。”亦治经,通算学。尝以《颜氏家训》一书详于经史文学而略于家教,后之为家训书者又不典雅,因辑古来嘉言懿行有益于身心家国者,为《述古家训》[1][1]“《述古家训》”当作“《述古轩家训》”。一书藏于家,论者以为自来家训书所不及。海宁钱心壶给谏仪吉游粤,尝赠二君以诗云:“高邮训诂称乔梓,腄县笺诗有倡随。又有二难生岭表,侯家康度两经师。”原注:称名援山东李白之例。

注释

①惠定宇,指惠栋(1697—1758),字定宇,号松崖,学者称“小红豆先生”。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惠氏自曾祖惠有声始,历惠周惕、惠士奇(半农居士)至惠栋四世传经,以表彰汉儒经说著称。著有《九经古义》、《易汉学》、《易例》、《古文尚书考》、《左传补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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