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阳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真的认了,举着茶杯愣了有半刻。然后推开椅子起身,以严阵以待之姿望着裴渡:“你既然承认,那么你必须告诉我一件事,那刺客究竟是什么人,他从哪里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裴渡也没料到她居然会把重点转移到刺客头上,这位身经百战的权臣当场就愕在那里。
慕阳走出席位,到他跟前,再重复道:“告诉我,这刺客是什么人?”
裴渡略思索了一下,目光撇向别处,“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自然有用。”她避重就轻。“你把刺客来历告诉我,我就再不过问这件事。”
裴渡踱了两圈,“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是让底下人去办的。”
慕阳瞟了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傅会假手于他人去办?你一向是个爽快人,又何必在我面前兜圈子。”
裴渡看了她半天,叹口气,双手一摊道:“好吧。刺客是从齐国请回来的。”
“齐国?”慕阳跳起来,掩饰不住脸上兴奋。
裴渡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隔许久才嗯了一声。她追问:“齐国什么地方?怎么联络到他?”裴渡皱眉:“你该不会想捉他到宫里去当人证?”“当然不会!”慕阳摆手,“我只想知道他的下落。至于你们之间的阴谋,我半点也不感兴趣。”
裴渡将信将疑,撩眼看了她好几遍,才道:“我只知道齐国京城里有个叫醉月楼的地方,可以联系到个杀手组织——”
“那他叫什么名字?”慕阳截断他的话。
裴渡望着她缓缓摇头。“做杀手赚钱的,怎么会轻易让人知道名字?”
这倒也是实话。既是个杀手组织,自然是跟组织头领接头,不可能让金主了解这么详细。慕阳本也没有抱打听到一切的希望,现在问到了接头方式,而且还真的是在齐国境内,这简直就等于离君淳越来越近了。
走出太傅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慕阳眯眼照了照初升朝阳,上了蓬车,往宫里赶。
雨过天晴的大街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黄的绿的落叶,偶尔几个行人在上面践踏行走,有开得早的店家,拿着大扫把在门前一面打哈欠,一面打扫。被大雨洗过的天空就好像突然开阔了的心胸,明净而透亮。
马车路过昌王府的时候,慕阳看见王府门前杂乱的几行马蹄印。想必昨天夜里,经过中宫这一场变故,日渐得宠的昌王府上又多了几名前来表衷心的拥趸。
再往前行,王府西墙上探出来几枝早开的桂花,慕阳暗忖,不知道昔时飘逸如花仙的昌王殿下,现如今心里是不是还向往着江南春景。
马车一直驶进二道宫门才停下。慕阳放弃步辇,顺着甬道走回承乾殿。
殿外庭里苏彻还跪在那里,浑身失透的他脸色苍白,眼神渴求,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他是个平常妃嫔的孩子,母亲若没死,他顶多也就是个分封外地的郡王,但是自从生母亡逝,他的身份忽然有了飞跃,高高在上的皇后居然肯收他为养子,这就好比坐得了半个东宫储位。如果没有苏靖,或者说如果没有慕阳的出现,他拥有一半的可能当上太子,以皇后及后戚的力量,要保他上位,机会很大,那时他的前途将更有保障。可遗憾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个撺掇苏靖争储的宫慕阳,而且还长得那么像武皇后的情敌云姬。
慕阳扶着柱子看了苏彻半日,撩起裙子下庭。
还没开口,闭着眼的苏彻已经冰冷道:“我说过了,你们不要再过来劝我。不然的话,我就用身上的剑刺穿喉咙!”
他左手紧握在腰间剑把上,皇宫有皇宫的规矩,连皇子也不能犯规。不知道是谁允许他佩剑入内,也许是因为情急,被他奋而闯进来了也有可能。
慕阳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拢在小腹前:“我不是来劝你,只不过是来提醒你,要想保皇后,你得先保自己。”
也许听出来她的声音,苏彻双眼一睁,猛地抬起头来,“是你?!”
慕阳点头,左手食指指一指他腰间长剑,“不管怎么样,你身为皇子还对宫规明知故犯,这是很不可取的。皇上心情好的话,不会理你,他要是心情不好,以此为理由把你也治罪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这位父皇虽然平时办事很婆妈,但真要惹了他,还是很有些不良后果的。”
苏彻抿紧嘴,很排斥的瞪她一眼,见瞪不走她,便又将头低下,看着砖缝里的泥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裴渡昌王他们是一伙的,这回你们阴谋得逞了,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真是个孩子气的家伙。慕阳心里笑一声,把玩起裙带上的结来。“你要这么想我一点也不反对。不过我告诉你,你父皇已经在殿门里边看了你很久了,要是你真的敢拔剑,我敢保证你的王位保不过今天。”
苏彻听说,真的往殿门方向看过去。镂花的朱漆大门糊着窗纱,里面暗影绰绰,哪里看得见有人无人。
但他终归是个年仅十八的孩子,又在皇后一党手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听话孩子,慕阳这番警告,他赌不起。
他咬紧牙关盯着地上看了半日,最终抬起右脚,起身来。但跪得太久使他两腿早已失去知觉,两眼一黑,身子便顺势往前倒去。慕阳在旁一个错手拖住他右臂,避免了这位卫王殿下毫无形象的栽倒在地。
苏彻定住心神,扶着额尖望着他,目光复杂。
这个丫头居然会扶他,而不是等着看他出丑,真是令人意外。
她不是裴渡的人吗?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眉头更加深锁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化,打算从中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还不等他开口,她已经看穿他的心似的问起来。
他瞪她一眼,单手撑地,直起身子。
两膝传来钻心似的一阵疼,但这算不了什么。已经没有比作为一个失败者更令人感到内心疼痛的了。
他垂着头,脚步蹒跚往门口去。她下意识伸手来拦,被他一掌拍开了。
明明距离门口只有十来丈的距离,但偏偏遥远得好像存在于梦中一样,这条出宫的路,也艰难得像是夺储的路。
他心里一酸,虽仰起脸,极力地想使自己变得平静。
被雨水洗过的天空蓝得像丝绸,他用力呼吸一口,回过头来望向慕阳:“有时候我想,我真宁愿没有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