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靖吐了口气,站起来,出了门去。
聂行唤了声王爷,要挣扎下地,被宁笏拦住。慕阳想了下,交代宁笏留守,尾随苏靖出了摄月阁。
苏宜既在北门,那么便径直往北门去。苏靖只带了老夫子,二人缓缓而行,开了门,便见阶下空地上站满了兵丁。福王爷的排场真是到哪里都这么大。北门外上百名武士手执兵刃分成两边站立,拥着中间一匹汗血马,马上居高凌下坐着福王殿下本尊。
苏靖跨出门槛,仍然白衣如雪,立在门楣下拱手:“苏靖未知王兄驾到,恕罪。”
苏宜端坐于马上,垂眼打量他半日,笑道:“数日不见,昌王殿下风采依旧啊。”
苏靖垂目:“未如王兄福寿绵延,见笑了。”
“你不如我福寿绵延?”苏宜轻飘飘反问了声,翻身下马,背手握着马鞭缓步过来。“我听着你这话,大有深意。起码我就听出了两层可能。第一,因为你不如我福寿绵延,所以恨不能我早死,第二,因为你暗地里杀我未成,所以心虚。你自己说,你是哪层意思。”
那天在莫明湖,苏宜明明伤重得连站立也十分困难,想来聂行那一招下去确是伤着了他要害,但事隔不到一月,他竟又能带着人来兴师问罪,也不能不让人佩服。慕阳藏在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窥探,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苏宜,当天对他留下的印象再次加深。
苏靖默了半刻,将头低下去:“苏靖不知王兄此话何意?”
苏宜冷笑一声,缓缓踏上石阶,抬首望着门楣上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手中马鞭突地一扬,只听哗啦响后,那金漆门匾已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苏靖随之转身,蹙眉望着苏宜背影,“王兄有话直说,这是父皇亲赐之物,何苦拿它出气?”
苏宜眯眼,慢条斯理望着他:“我不但要拿它出气,我还得拿你问罪!二十五天前莫明湖上我为父皇祈福,半路突然有人行刺,来者武功高强,趁我不备连刺我腰腹三处,若不是我命大,今日魏国天下早已没了福王名号!那黑衣刺客武功路数出自须弥山一流,纵观我京城各家,从须弥山出来的也就你府上,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情?”
苏家兄弟似乎都惯于这样场面。苏靖站在原处,两眼回望于他,身形一动未动。然而一阵风拂过,撩起他宽松衣摆,却又使他飘飘欲飞。苏家三兄弟里,苏宜长得最为高大强壮,而苏靖虽然挺拔,却稍嫌瘦削。此时他们站在一起,便愈加显得苏宜之强势。
他往苏靖跟前再走近一步,道:“你身边那个近侍聂行,我要见他。”
苏靖默了默,说道:“聂行去了齐国。”
“去齐国给南陵王拜寿么?”苏宜笑起,“据我所知你只让叶离带着两名亲随去了齐国,而聂行在二十五日前的百花会那日,还有人在京城见过他。”他顿了一下,又笑道:“谋杀亲王是死罪,你是他主子,按例须当连座。你不要枉想遮瞒,没有用的。”
一直将头微低的苏靖听完,仍就将头低了一会儿,就像对着后院的蔓艼草出了神似的,没有焦急,也没有慌乱,只是盯着苏宜的脚尖。倒是苏宜先不耐烦,沉下脸的同时带出一声冷哼。苏靖这时候才缓缓笑开,抬起头来,幽幽婉婉地说道:“王兄英明神武,苏靖如何敢行遮瞒?聂行确实去了齐国。”
苏宜似乎想不到他不但没有退缩,居然也没有像苏彻那样急躁,一时皱眉怔住。
门后的慕阳也没有想到。她还以为面对这么强大的苏宜,忍让惯了的苏靖一定会招架不住,现在看来,他要不是在虚张声势,就一定是她有些小看他了。
苏宜已经变了脸色。“来人!——给我进府去搜!”
门外停驻的府兵似乎早就在等着他号令,话音才落,两队人马立即踏上石阶。
苏靖立在中央:“不凭圣旨而强闯亲王府邸,这是哪国的王法?”
“哪国都没有这个王法!”
混乱的现场突然出现了第三道慢条斯理的声音。慕阳张眼一瞧,但见空地外沿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了顶紫蓬轿辇,随着轿帘拂动,走下来一个紫袍金冠的中年男子。他似乎完全不把两位王爷放在眼里,背着手缓步而行,甚至连看也不看在场所有人,就像是沿着自家花园悠闲散步。
这个人真是出现得太突然了!
苏宜脸色微变,“太傅?”
大门后的慕阳也不由得张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太傅裴渡!
在打听苏家三兄弟身世背景的那些日子,并没少听到有关于这位当朝第一重臣的讯息。太傅裴渡,原是魏皇苏洛身为太子时的谋臣,他当职不到一年,苏洛便继承大统,而后凭着对苏洛十二分的忠诚与满腹之经纶成为苏洛的心腹。苏洛病重两年有余,多次有病危之状,多亏裴渡主持着内外大局,才使朝野平稳至今。
二十多年里苏洛对他的信赖倚重,早使他成为朝庭股肱。他为臣数十年,学生遍布各个衙门,自打十年前荣升为三公之后,便再也无人撼动他的地位,如果说在魏天下除了魏皇之外还有让人不敢胡来的人,那就非裴渡莫属。但可惜他此生只忠于苏洛,就在苏宜与苏彻斗得你死我活之初,双方都打过将他收为己用的主意,但却从未曾得逞——不但没有得逞,就连想亲近亲近也是没有机会。而魏国至今尚且没有立储,许多人也猜想是这位太傅大人未曾松口的缘故。
可以说裴渡是此次夺储事件的决胜关键之一,就算来的人是魏皇苏洛本人,也许都没来得这么让人意外。他冷不丁出现在这里,真不知是什么缘故。
不过不管怎样,对于这位位重权重的人物,慕阳并不想错过,趁机于门缝后大大瞻仰了一番其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