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年季冬，十二月初九，早朝卜毕，百官议事。
“虢爱卿，月前寡人便命你再赴周原，处理大旱之事，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坐在王座上问向跪在殿前的虢石父。
几日不见虢石父，我发现他竟然苍老了许多，可见周原灾情又严重了不少。
“回王上，确有难处。今年这大旱着实诡异，据周原一些老农讲述，先王之时也发生过几场旱灾，但也仅是稍欠收成，国人还能存下来年的谷种。而今年，渭水、泾水与洛水三条河流的宽度竟不足往年的三分，所以这次大旱也是几十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明年的谷种怕是需要从王室仓廪中划拨了。”虢石父仔细答道。
我闻言皱了皱眉，又问道：“国人明年的谷种若缺，自是可以由王室划拨。不过，国人们家中所剩余粮，能否熬得过那青黄不接之时？寡人不是已经依照你的主意，挪出十万石粮食赈济灾民了么？这些粮食可还够用？”
虢石父听了我问话，满脸悲戚地说道：“王上，十万石救灾之粮虽多，但又如何养得了十万户受灾国人啊？微臣之前思虑不周，还请王上治罪！”
“什么！十万户？”我闻言一惊，握着王座扶柄的手紧了又紧。
宗周全境共有四十万户，按一户六人来算，可达二百四万人丁。丰镐二京有十万户，而周原上则有三十万户！这三十万户国人，是我宗周的根本。如今周原之上竟有近三成国人受了灾，这让我如何不吃惊？
宗周称量分为铢、两、斤、钧、石。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也就是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十万石粮食看似不少，却要平均分给十万户受灾国人。也就是说，每人只能领到二十斤，合共三百二十两的粮食罢了。如果按每人每日四两吃食，一个人的粮食也仅够维持八十余天。可想而知，这十万户受灾国人，已很难活到明年夏初收麦之时。
“虢爱卿，十万石粮食秋末便运了过去，即便不够用，但也应该能维持到这月月底。难道，周原上已有了饿殍不成？”我想到了一个极坏的情况。
虢石父叹声回道：“唉......往年虽欠收但也总好过颗粒无收，而今年却是赤地千里，原本国人可以靠着赈灾粮食和野菜谷糠，支撑到岁末，可是未在户的庶人却没有多余的粮食吃，据此次微臣从周原带来的消息，已有近四万庶人饿死在荒野。冬日冻土硬如顽石，庶人们不敢糟蹋农具，就近找个山沟，便把那些饿死庶人用雪草草埋了。”
“近四万饿殍？都是庶人？”我再次吃了一惊。即便是庶人，那也是人，他们只是地位卑贱而已，不应遭此横祸。
“王上，微臣此次回来是想恳请王上，再拨赈灾之粮，救救周原的国人和庶人！”虢石父高声呐喊，对我拜了再拜。
“不论国人庶人，都是我宗周的百姓。他们遭难，寡人怎会见死不救？虢太宰，宗周仓廪还有多少存粮？”我心知事情紧急，向太宰虢公翰问道。
“回王上，前些年多有丰饶，现如今宗周仓廪，还有旧粮五百万石，如果算上秋末周原其他丰地运来的新粮，总数可达六百七十万石。”虢公翰细细回道。
听到虢公翰的回答我心中也安定不少，想来这些存粮足够应对这场灾祸了。
“能否拨出五十万石粮食，以赈灾民？”我又问向虢公翰。
“王上，如果只是拨出五十万石倒也无妨，只是......”虢公翰还想再说些什么。
“既然能拨出，便拨出好了，至于军中所缺的那部分粮草......寡人会修书给晋侯，今年晋国是大丰之年，让晋侯把明年的贡品全部折算成粮草，届时以充军用。”我知道虢公翰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便抢话说道。
虎贲与常武每年的耗粮，大约有一百五十万石。倘若有大战来临六支军队全部出动，那这一年便要消耗三百万石粮食。如果再算上百官俸禄及其他用度，这几百万石粮食甚至可能捉襟见肘。此时我要拨出五十万石，已是动了国本。
“王上，依微臣来看拨粮三十万石足矣，其余之数可由谷种代替，暂由虢司徒领人看管，待到明年夏播之时，再分发给受灾的国人。而且宗周自家灾祸，也不宜求于诸侯。倘若我宗周连这场灾祸都不能自救，那诸侯们又如何会对王上臣服呢？”太师尹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太保叔带也附和道：“微臣附议太师所言，王上对晋侯虽有复国之恩，却不宜图回报，否则会授人以柄。依微臣看，虎贲与常武去西垂磨炼轮守，多有消耗，倒不如暂时中止此事，待到仓廪富足之时再行商议。”
听着尹球和叔带的话，我也是点点头，于是便对虢石父说道：“虢爱卿，三十万石粮食，可足够？”
“足够！足够！”虢石父很有信心地答道。
“那寡人就依太师太保之言。虢爱卿，赈济受灾国人一事，寡人便托付给你了。”我最终下了决定。
“王上仁德，微臣定不负王上重托！”虢石父拜谢道。
“王上仁德！”百官们也都起身附和。
散朝后，我把虢公翰、叔带与尹球留了下来。由于郑国也受了灾早，太傅姬友早就回国处理灾情了。
“今日寡人把诸位留下来，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申侯的事。”我不想让他们多想，便直接点明了。
叔带和尹球都看向虢公翰，而虢公翰也是一脸茫然。
“申侯想要临近翟国的那片土地，虽都是些荒山野岭，但确也难住了寡人。”见他们都不明所以，我笑着说道。
“微臣不知王上想给，还是不想给？”虢公翰思考了一会儿，试探道。
“给应该有给的道理，不给也应该有不给的说法，寡人想了一夜也未想好，到底是应该给，还是不应该给。众卿家，你们怎么看？”这虢公翰和我绕圈圈，我索性也陪他绕一圈。
他们三人闻言皆是苦苦皱眉，久久不语，最终还是叔带打破了沉寂。
“王上，微臣觉得不应该给。”叔带说道。
“为何？”我问道。
叔带回道：“回王上，申国国界，多在横岭之西，而翟国，却在横岭之东，两国都将横岭视为要冲。如若把横岭的一部分交给申国，那么翟国国君定然不会同意，而且翟国国人多为白狄外族，恐生祸患。”
叔带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担心弄巧成拙，反倒助长了申侯的嚣张气焰。
“不然，微臣倒是觉得可以给。这翟国国君或许会对王上的分封有所不满，但多半会迁怒于申侯。即便发生祸患，那也是申国的祸患，与我宗周无关。”尹球最是懂得申侯的野心，所以想借翟国之手削弱申国。
两人都是为了宗周考虑，虽然结果不同，但也不至于相互大吵大闹，他俩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便都看向了虢公翰。
虢公翰虽是被赶鸭子上架，但却老成持重地对我说道：“王上，赵太保说得有道理，尹太师说得也没错。不过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上。”
“不知太宰有何疑问？”我笑着问道。
“微臣不知申侯立下何等功劳，竟敢向王上讨要封地？”虢公翰问道。
我看着虢公翰点点头，又对叔带和尹球笑着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三位爱卿都是尽职尽责，真是寡人的荣幸啊。”
三人闻言，笑着对我施了一礼。
太保叔带，主军事，考虑问题多是得失，所以他的提议属于军略；太师尹球，乃是辅佐王道之人，重于权衡，所以他的提议属于政略；而太宰虢公翰，则是助天子统筹万事，所以他问了礼。
这是什么礼？赏罚之礼。无功不赏，无罪不罚，顺应天道，合乎君臣。
“想来诸位爱卿也知道寡人为难在何处了。申侯毕竟是申后的父侯，不给他土地，他便会记恨宗周；给了他土地，却成了寡人赏罚无名，恐会被各诸侯耻笑啊。”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不知王后可知此事？”虢公翰问道。
“昨夜寡人已与申后说明了此事，你们可想知道，申后是如何作答的？”我笑着对他们说道。
他们没敢回答我这个问题，倒是神情中很是期待。
我也没管他们，直接说道：“申后说，申侯无功却欲得封地，有违宗周礼法，寡人不怪罪他，便已是恩德了。”
“王后贤哉！”三人齐声赞道。
我也是点头叹道：“唉......寡人也没想到，申后竟贤德如斯啊。不过这毕竟是国事，寡人还需与众位爱卿详议才是。”
虢公翰这回终于表明了态度，笑着说道：“微臣认为，即使让申侯对王室心怀芥蒂，也不能让宗周失礼。横岭之地，不可封与申侯。”
“微臣附议！”叔带与尹球同时说道。
我见到他们的意见，与我和申姜达成了一致，自然十分高兴，笑着说道：“午时快到了，爱卿们也别回府了，都留下来，与寡人和申后一同用膳吧。”
“谢王上赐膳！”三人笑着拜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