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修书与文王,欲将长公主嫁与我文国世子,两国结亲,共谋世代交好!”谢惊鸿沉声说道,停下敲击桌案的手指,改为轻捋长须。
“联姻?”翩翩惊问。
“联姻。”谢惊鸿答道。
“卫国舞阳公主嫁给我文国世子?”翩翩再问。
谢惊鸿点头,侧头抬眼看着站在身侧的翩翩问道:“对此你有何看法?为父想听听你的意见。”
翩翩笑道:“父亲是想考校女儿来着?先前老师考校女儿武艺,此时父亲又要考校女儿见识,翩翩实在有些怕了。”
谢惊鸿含笑不语,仍然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此事大奇!恐有怪哉!”翩翩眼珠轻转,略一思索后说道。
“奇在何处?怪在哪里?”
“两国相互仇视已有多年,自一线天峡谷之战后,两国元气大伤,此后虽无大战,边境上却一直是烽火狼烟摩擦不断。如今卫王遣使入我文国,商谈两国联姻,其间两国关系并无缓和,突然提议,岂不大奇?”
“嗯,翩翩所言有理。”谢惊鸿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三十年前,卫襄王趁我文国不备,亲自举兵攻我文国,一路攻城掠地连克二十三城。我文国正是德王当政,闻知战况失利,连夜奔赴前线,率领全军将士立马横刀于一线天峡谷,与卫襄王决一死战。是役,一线天峡谷流血漂橹尸横遍野,德王见卫襄王冲杀往来勇猛异常,令三百神箭手齐射,卫襄王躲避不及,身中数箭。”
翩翩看了一眼座椅上的父亲,见他并无不耐神色,接着说道:“被部下救回营地后卫襄王便下令退兵,德王趁机收复十三城。卫襄王急急回国传位于卫怀王后便伤重而亡,怀王曾当众折箭发誓必报杀父之仇,然而大战后急需休养生息,怀王多次欲起战事皆被卫国大臣劝止。三年前怀王身染恶疾,临死念念不忘杀父之仇,悲呼哀号而亡,世子卫悲回继承王位。”
“翩翩想说什么?”谢惊鸿见翩翩停了下来,问道。
“女儿的意思是,卫国王室与我文国王室有不共戴天之仇,卫襄王被德王下令射杀,德王此战亦受伤极重,回到王宫便卧床不起,一年后卒。仇恨如此之深,当今卫王怎会提议联姻?而文王又怎会答应?此事怪哉!”
翩翩心想既然父亲刚才只说心有不安,却并没有说文王有拒接卫王和亲之意,如此看来文王和父亲都同意两国和亲,这实在让人有些想不通。于是翩翩偏首看着谢惊鸿,眼含疑问。
谢惊鸿自然知道翩翩为何疑惑,想了想说道:“你感到不解也不奇怪,因你不知道卫王在国书上以当年卫襄王攻克的十城之地做为舞阳公主嫁妆,这份厚礼让文王与为父无论如何也难以拒绝。”
“卫王为何要这般做?”翩翩蛾眉蹙的更紧。
“正是因为我不知卫王为何这般做,所以才觉得心有不安。那卫悲回不过登上卫国王位三年,却有大气魄,选贤任能,短短时间就让卫国国力鼎盛如初,百姓安居乐业,将士万众一心,实乃雄主之资。”谢惊鸿手指揉着眉间,似极为烦恼。
“父亲是怕卫王此举有诈,但那十城之地却万万舍不得放弃,即使卫王有阴谋,文王也顾不得许多,这桩婚事必要应下来是吗?”
“正是。这些年来文国上至文王,下至百姓,莫不想收复十城洗刷前耻。为此我日日殚精竭虑苦思良策,励兵秣马丰实粮仓,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举兵强攻。如今卫王却将这十城送到我满朝文武手中,这般唾手可得,我文国君臣如何拒绝得了?”
谢惊鸿说着突然摇头苦笑,手拍桌案,震的笔筒里毛笔哗哗作响。
“卫王这是阳谋,好厉害的卫悲回,让我文国满朝文武明知有诈,却不得不受。卫国有此国主,何其幸也!”
翩翩见父亲为此事着恼,开口劝道:“父亲何须多虑,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无论卫王是否有阴谋,两国联姻也势在必行。只要日后对内勤政安民强盛国力,对外提高警惕收集情报,想必即便有诈,也能防范于未然。”
“翩翩说的有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去猜测卫王有何阴谋,而是如何未雨绸缪。这天下六国君臣,哪一天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非就是强大自己削弱他国,阳谋阴谋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若一一要去想个明白,那岂不是自寻烦恼?我只需知道卫王绝非真心要与我文国和亲联姻守望互助即可,以后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惊鸿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转而看向翩翩腰间宝剑问道:“范师傅把这柄雪华绮晶送给你了?你可知这把宝剑的意义?”
翩翩有些苦恼的说道:“老师也告诉女儿了,因此女儿甚是惶恐。”
“翩翩为何惶恐?”
“此剑关系重大,既是当世利器,又是雪花剑派掌门信物。接受此剑对女儿来说有大好处,但与之相对的必然也有极大的责任,女儿何德何能,怕有负老师重托。”
谢惊鸿拂须呵呵笑道:“范师傅既然传剑给你,自然是信任你的,你是他唯一的学生,自然当得起他的托付,翩翩不必惶恐。”
翩翩还想在说什么时,房外传来杏儿的声音,“国师大人,小姐,夫人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让我来问还要多久开宴?”
“知道了,跟母亲说我们这就过去。”翩翩对着房外说了一声,然后又对谢惊鸿说道:“父亲,我们先去吃饭吧。”
谢惊鸿点头,与她一同离开出云斋,向饭厅行去。
国师夫人鱼心邑,十七岁嫁给当时锋芒初露的谢惊鸿,至今已有十八载。其父为文国音乐大家鱼忘机,鱼心邑自幼随鱼忘机学琴,得其精髓,琴声空灵清幽,闻之如身处深山幽谷,心神宁静凉沁,曾以一首《凤栖于梧》名动天下。
翩翩随着父亲一同来到饭厅,见母亲玄衣墨裙,鹅蛋脸上轻施脂粉,秀发反绾斜插珊瑚金钗,整个人嫣然婉约,仿似画中女子端坐在椅子中,再一看老师已然落座,正与她饮茶聊天。
“翩翩给母亲和老师请安。”
国师夫人将她拉起,说道:“杏儿这丫头说你正与你父亲谈事,我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范先生刚才对我辞行,想着这是范先生的临别夜宴,便让杏儿前去催促。”
谢惊鸿笑说无妨,便请范文轩入座,几人依次坐下后,丫鬟便将佳肴美食端了上来。
“范先生,这十年来多谢你潜心教导小女,大恩不言谢,惊鸿敬先生一杯薄酒,愿先生此行一路顺风!”谢惊鸿亲自为范文轩斟满美酒,举杯相敬。
“国师当年救命之恩,文轩没齿难忘,翩翩聪慧性洁,我能得她为徒,亦是我之幸运,国师客气了。”范文轩满饮一杯,慷慨笑道。
“学生也敬老师一杯,感谢老师十年教导之恩,愿老师此去得偿所愿!”翩翩举杯遥敬范文轩,掩袖饮酒。
范文轩举杯痛饮,“我这十年来,在国师府中想透了许多事,放下心中执念,要去追寻前尘往事,多谢国师大人收留之情,文轩在此拜谢!”
宴席一直在杯筹交错中度过,直到范文轩最后大醉而回,国师夫人才撤去酒席,命人送范文轩回房歇息。
翩翩今夜饮酒有些多了,走在院子石径小路上都有些飘飘摇摇,杏儿赶上前去扶住她,好笑的说道:“小姐,你这是在跳舞吗?当心跳到池子里去。”
“胡说,杏儿扶我去茶亭坐坐,给我切壶茶醒醒酒。”翩翩任由她扶着,朝茶亭走去。
此时已时华灯初上,国师府灯笼高挂,天上明月高悬,几点星光点缀其间。翩翩坐在茶亭侧头看着夜色中的池子,在月色笼罩下有层朦胧的光,大致能看清池中的残荷。昨夜晚风急,伴着疏疏落落的雨。竟将绽放正好的荷花淋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昨日繁华似锦,今夜满池残花。翩翩酒意上涌,顿觉身心似飞豪情满怀,忍不住拔出腰间长剑,在月色下在残荷中舞动起来。
夜凉如水,其间有蛙鸣虫叫,翩翩仗剑翻飞,脚踏荷叶婉转腾挪,手中宝剑带着三寸清辉,在月下仿若出尘仙子。
杏儿沏茶而来,站在亭子里看着舞剑在小池中的翩翩,见她身姿飘忽,脚点荷叶如荷花仙子般轻盈,手中三尺宝剑映着天上明月洒下的柔辉,一时美似画中飞天。杏儿不敢出声打扰,安静的捧壶站在凉亭中,静等翩翩舞罢归来。
此时此景,正是:
月色溶溶夜,寒光霍霍时。
手持三尺剑,为护好花伎。
但得人同乐,何辞我独疲。
此中有真意,国土属娥眉。
注释:文末小诗出自梁羽生《女帝奇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