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蓝瑛《富春探故图》
蓝瑛《富春探故图》中疏涧丘壑,榭舍错落,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野花酣而白昼眩,青苹动而林阴合。秋天在湖上摇曳着,执叶飒飒;秋天在林中鸣叫着,娃声疏落,伴随秋而来的天籁之音美妙极了。
读这幅画,我们先看这幅画上的题款:
黄公望,余郡之富春高士。倜傥有大志,不偶。逃名诗画,深心丘壑,与其乡冯士颐、吴复为唱和友。近之吴人好事,拉为吴人,此乃噱耳!但不知杨铁岩集中之叙处。余癸酉秋客富春,探其旧时篱落,今则乔木蘼芜矣。余师法大道,然未万一之及,遂记公望出处,鉴赏家知之耶。
可知此图画表现黄公望晚年隐居的富春山,追风摄景,往来鸿儒,倾慕其晚年文人唱和,雅士清谈,回眺佳气象,远怀得山林。高蹈行履,书画倾情。晨夕聚云雾风雨,四季观气象万变,记之于心,运之于笔诗画相映,清新别韵。
闻名遐迩的富春江,是钱塘江流经桐庐至萧山闻家堰段的别称。山水映天下,文脉联古今。北宋文豪苏轼赞曰:
三吴行尽千山水,犹道桐庐更清美。
岂惟浊世隐狂奴,时平亦出佳公子。
初冠惠文读城旦,晚入奉常陪剑履。
方将华省起弹冠,忽忆钓台归洗耳。
未应良木弃大匠,要使名驹试千里。
奉亲官舍当有择,得郡江南差可喜。
白粲连樯一万艘,得郡江南差可喜。
薄书期会得余闲,亦念人生行乐耳。
范仲淹称这里为“潇洒桐庐”。它流贯浙江省桐庐、富阳两县,水皆飘碧,长数百里。岩石陡立,层峦叠嶂,山水相映,景色秀丽。素以“风凉、水清、雾奇”三绝闻名,生态天然,物色可珍,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历史上众多画家都乐此不疲地描绘它。尤其是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将富春江两岸数百里精粹聚于笔底,满纸空灵秀逸,笔简意远,品格独出,神采焕然。画中的峰峦旷野,丛林村舍,渔舟小桥,或雄浑苍茫,或高洁飘逸,都形象生动地展示了江南翠微杳霭的优美风光,物随人迁,人随景移;神与心会,心与气合,达到了处处灵动、步步可观的艺术效果,后人誉之为中国写意山水画第一长卷。其流传经历颇有戏剧性,让人惊心感叹。该画在清代顺治年间曾遭遇火焚,被断为两段,前半卷另行装裱,重新定名为《剩山图》,现藏浙江省博物馆。后半卷《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绝处逢生的命运遭际,极富传奇色彩,两卷分别存于海峡对岸,为收藏史上之罕见。
有前辈“立此存照”,树立了格韵超凡、清新高逸的艺术标杆。蓝瑛心生敬畏而仰望,朝夕狩猎观览,尽悉临仿其作,师法形规尤力,秉承元代文人画之遗风。《图绘宝鉴续纂》中说他:“画从黄子久,人门而醒悟。”此画作于1633年,正处在其艺术的高峰期,集己优长,展所善为。力追古法之长,时出变通我用。此画布局稳健,置景奇险,兼具高远、深远之旷达,又有平远澹然之静穆,彰显峭峭般淳雅、崚嶒般风骨。山势雄秀,峰峦浑厚,层峦挺耸,草木华滋。浮出矾石聚立;近树簇擎,远峰巍峨,蓊郁苍浑,临流自适,飞瀑直下涌人江中。山之妙在峰回路转,水之巧在风起波生。高士泛舟对谈,相视顾盼,气氛静谧,大有意象经营之妙,超然出尘之慨。
图像笔墨松致,逸致横生,淡笔勾勒山脉结构,浓墨点出奇木,晕染柔和,突出温润的骨体,掺杂干渴及方侧笔法,运笔脱略,汰繁取简。详尽地表现了山水树石的灵气和神韵。既有湿笔披麻,另施长短干笔皴擦,在坡峰之间点线相接,逞足笔力,并以浓淡迷蒙、聚散跳跃的横点,提醒精神,唯情是求。赋色多用淡赭为主的“浅绛”,构图上强化实景和虚境的对比夸张,注重在虚实之间用微妙的过渡层次加以渲染,将秋阳杲杲掩映下的一江秋水,表现得饶有情调、充满活力生机,反映出作者饱满的艺术激情。观画者仿佛与画中人同时泛舟,于夹岸翠绿的富春山衬映的江中,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涤荡着心灵的抑郁和疲惫。
蓝瑛的绘画脚步一直行进在复古与变革的双轨道上,他既承袭历朝各代优良之传统,又保守着“后浙派”余绪的风范,不行偏颇,思致中和,其意连章,视觉广泛,作品不仅有苍劲峻拔之态势,而且怀深融散逸之柔气,于无为而求中开辟“武林派”的新面貌、新格局。故后世有评论曰:
画之有“浙派”,始自戴进,至蓝为极。
所传蓝瑛弟子甚众,几近出于蓝。如他的继承者蓝氏一族的蓝瑛之子蓝孟,所作钟灵毓秀,出手不输其父。门生众多,有弟子刘度、王焕等人均绘事有成,其画作亦大多传世留名。也有人认为蓝琪艺格多变,出手略带行家气息。我想也许是当时生计所迫,闲顿于过多的订单,出手不及细细斟酌,以致山石杂树结构雷同。传世诸多作品略有相似,但瑕不掩瑜,这不也是传统绘画的共性吗?我们应目会心,披图幽对,至今读来仍能引发“神飞扬,思浩荡”般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