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陆治《天祝仙寿图》
“吴门四家”杰出的艺术成就,在明代中期产生了巨大的文化影响力,从学者亦很多,许多弟子都史上有名。比如文徵明,追随他的有文嘉、文伯仁、陈淳、周天球、钱榖等,另外还有得其画风沉静雅致意味的陆治。当时着名的史学家王世贞这样评价文氏弟子:
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吾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之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能兼撮二子之长。
就是说陈淳求笔未到意已足,陆治求对形取影。陈重写意,陆求写实,工细有余而逸气逊之。而周之冕取二人的长处,云云。观赏之道,见仁见智,王世贞虽有抑彼扬此之嫌。但对于周之冕作品“真”且“妙”之评介还是比较中肯的,后评周之冕的诸多论述,几乎都认同此说。本图生气流动,栩栩如生,几无一丝王氏所言之囿。但是王世贞此言既出,史家们便翕然风从,可见此习也是由来已久。如此创作与理论脱节,自然令观画者也陡生困惑。
陆治,和其师都是江苏吴县地区人,因为他住在太湖包山,因此自称“包山”、“包山子”。早年“倜傥嗜义”、“腴田数顷”。但是五十岁后穿上处士服,隐居在支硎山,种菊自赏,优游岁月。虽然他的“学历”仅为“诸生”,不像他的老师曾当过画院的待诏,他一生没有得到过什么功名,但是他的画进人了宫廷深帏之中,并受到了清代皇帝的异常赏识。此幅《沃祝仙寿图》是他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七十岁时所作,融神人韵。画奉禁宫,也许是皇族贺寿之礼,品相雅致,弥足珍贵。画右侧湖石上钤有“石渠宝笈”朱文长方印,证明此画为大清宫廷所藏,难得乾隆皇帝喜欢,所以在画的最上方正中,堂而皇之钤有至上皇帝“乾隆御览之宝”的朱文椭圆印和“乾隆鉴赏”白文圆形印,这是皇家收藏的权威证明。左侧钤“三希堂精鉴玺”。“三希堂”位于故宫养心殿的西暖阁,房子面积不大,是乾隆帝的书房,也是他作为养心殿主人时留下的最明显的标志。“三希”意有二解;一是“珍惜、稀有”。古文“希”同“稀”,“三希”即三件稀世珍宝。此堂收藏了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乾隆帝十分珍爱这三件古代墨宝,特意:存在此。六十年前,它们分散存于海峡两岸。其二解释为“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意即士人希望成为贤人,贤人希望成为圣人,圣人希望成为知天之人。他书写的“三希堂”匾额至今还悬挂在墙上,记录了清廷皇室附和传统笔墨的一段风雅历史。乾隆每每闲暇之时来此把玩,常常把由人代笔自认为佳句的诗作题写在古画名作上,造成画面壅塞不堪、气息不畅,严重破坏构图的艺术效果。只有中国皇帝以万人之尊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干着如此这般的怪事。波及朝堂上下、江湖之中对祖宗珍品的把玩,更引来惦记这些宝物的贪婪者,从此不少画作流向海外。
这幅画里陆治画了天竹、水仙及寿石。天竹,也就是南天竹,所结小果嫩时稍带红色,秋季变紫红,攒簇殷红,累累若火珠,状颇美观。这里取它的“天”,“竹”改为“祝”;水仙是凌波仙子,花发幽香,借它一个“仙”字;寿石,即太湖石,别称花石,又称文石,有“皱、漏、瘦、透”自然之美,“瘦”与“寿”同音,再取一个“寿”,合起来就是喻义“天祝仙寿”。另外这幅画还钤有一枚印章——“宜子孙”,钤在“三希堂精鉴玺”的下方。“宜子孙”是乾隆皇帝鉴赏收藏书画的御用印,在他赏读书画时,每读至兴宁,就将“宜子孙”印钤于书画上。乾降既是君临天下的大帝,也是一位向慕风雅,用心良苦的长者,他受传统文化影响至深、服膺之至。言行举止间不但体现出渴望青史留名、做一代昊天明君,结束百多年马背上的流动日子,也像普通人一样期望子子孙孙都过上长治久安的稳当生活。
《天祝仙寿图》不在凡花色相中,只见晴光璀璨,云霞翠轩,尽现物华天宝、民珍国瑞,隽秀天然,不可殚言。水仙绽放,朝含清露,花盛叶挺,掩映成趣,秀逸雅淡有出尘之慨,与天竺偃仰互致顾盼。朱果累累,丛丛聚散,花簇秀挺舒展,枝叶摇曳。寿石凝重,坚实奇峭,骨架端端温厚。这幅画以勾线兼没骨法写景,工笔见胜,尽得娟朴妙境;造型严密,笔致精谨,微彩晕染,融神人韵;设色红白青绿,浓而不艳,沉着活泼。陆治得徐熙、黄筌遗意,有出蓝之誉。在此图中表现了他不仅工细有余,而且勾花点叶无不灵动,刚柔相济,逸气云飞,可见画家的深思熟虑全见于笔下之用心经营。花本无言,然而评论家则往往戴着有色眼镜,细处不去体味,大而笼统化之,隔靴搔痒,视点偏颇,言之即出却失之公允。细赏此图,是否可矫王世贞一管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