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师傅将自己关在木屋里,好几天都没有出来见刑空,刑空每天除了吃饭便是坐在院子里回想那天夜里的一战。刑空明白自己那一剑出剑时心里已经输了,而师傅在那一瞬间察觉到自己的破绽,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师傅心里肯定是有了十成的把握可以不伤分毫拿下自己的,而且事实也证明那时的师傅身法移动之下已经完美的避过了自己的长剑,但身后的长发由于惯性没能快速的跟上师傅的动作,而且那一夜的风正是向着师傅右边吹去的,意外的使那几根头发的速度慢了一丝,长剑刺在空中,无形的剑气却斩断了那几根头发,可以说能做到这些至少有一半是幸运,若师傅当时没有在那个时候出手,哪怕再慢上半息的时间,自己完全做不到那样的结果,正是心境使得自己的剑意出现了波动,才引动师傅出手,最终造成了那天夜里的结果。
关于这一剑,刑空这几天在脑海里已反复演练了很多遍,最终也只能归于自己侥幸。五年后的白狼长得更加健硕,十七岁的刑空身高近一米八,四肢着地的白狼站直身子时身高差不多能到刑空胸口的位置,这么一只硕大的白狼此时正趴在刑空脚边,刑空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穿过白狼浓密的毛发,顺着毛倾倒的方向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摸过去,左手握着酒壶喝下一口酒,然后分成数次咽下。刑空十岁时就跟落青偷着喝师傅的酒,落青走后便喜欢上了喝酒,尤其是烈酒,每当刑空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要喝上两口却很少真的喝醉,每当炽热如火一般的烈酒顺着自己的喉咙流下去的时候,那个瘦小的女孩总会在朦胧中出现在刑空眼底,刑空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瘦小的身影却仿佛钉子一般牢牢的钉在刑空的脑海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她抹去。
太阳自东边升起,此时已正在当空,刑空枯坐在桌边的长凳上,对面却什么也没有,刑空不知道自己这次坐了多久,那夜里的最后一战在刑空脑子里反复重演了千万遍,一道似有若无的灵光在刑空脑海中出现,但任凭刑空怎么努力,完全没有办法抓住它。刑空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差了一点。”这样想着,刑空原本没有焦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眼前老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刑空对面,正一边喝酒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刑空,刑空忙收起思绪,恭敬的叫了一声“师傅。”老人伸出手想再摸摸刑空的脑袋,但伸出的胳膊却不够长,原本的小孩终究还是会长大,一抹不舍的情绪在老人眼里一闪即逝,刑空忙低下头,将脑袋伸到老人手掌下面,老人颓然的收回了右手,终究没有摸下去。
白狼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小院中的几株杂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山里的夏天不像外面那般炎热,一丝凉风吹入院子,将老人变成花白的头发吹起,在空中飞舞。老人好像觉得有些冷了,缩了缩脖子,将脖子上用一根银色的链子穿着的小小圆盘取下来放在桌上,开口道:“是时候离开了。”刑空有些错愕,又想起这是两人早已约好的事,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夜里的夜风,若不是那夜风吹动时带起的头发,便没了今天的这一幕,鼻子一酸,只能紧咬着牙根才能略微的掩饰住自己的哭腔,从怀里取出玉盘也放在桌上道:“我准备好了。”老人拿过玉盘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又递给刑空道:“那就取一滴血液滴在上面吧。”老人没有问刑空最后的决定,这几年从刑空眼底深深的孤独中老人便知道了答案,刑空或许不怕吃苦,甚至不怕死,但他却害怕失去这些记忆孤独的活在世上,答案早就已经注定,再问又有什么意义?
刑空伸出右手咬破食指,用力挤出一滴鲜血小心的滴在玉盘上,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发出一点声音,沉默的像是在草原上迷路的小羊。老人看着刑空,心里一阵心疼,但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着一切。血液滴落在玉盘上,一点点被玉盘吸收,老人和刑空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当最后一抹红色在翠绿的玉盘上消失,玉盘悄无声息的就在两人面前消失不见。老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脚边的一柄黑色的长剑拿起,连通之前的项链一起放在刑空面前道:“这只小狼是我带你来这里的时候从山里抓来的,每一个拘使身边都会有一个伴随自己成长的野兽,你一会把它的血滴在项链上,它就拥有了和你一样不灭的肉身,这项链上的圆盘就是他寄宿的地方,你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将它收入其中或者放出来在外面。这把剑是拘使的武器,可以随着你的心意变成任何一种兵器,改变重量。你身上有玉盘,拿着它它就会和你的身体融合,只要你心念一动,它就会出现在你身上的任何一个位置。”刑空默默的拿过长剑,黑色的剑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通体黝黑的没有一丝光彩,就连正午的阳光照在剑上也没能反射出一点光彩,随着刑空信念一动,这把剑便瞬间消失在视线中,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根纯黑的细针,刑空轻轻的在白狼扎了一下,拔出时一滴血液顺着针尖自白狼身上渗出,刑空抓起项链中间的小圆盘快速的按在那滴血上。
老人看着刑空做完这一切,将放在凳子上的包裹抓起来放在桌上道:“这里是一些盘缠,你下山了用的上。”刑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再也忍受不住,两行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滴在桌子上。老人神色慌张的看着刑空,将腰上的玉酒壶取了下来,趴的一声丢在桌上道:“你既然爱喝酒,这酒壶就送你了,另外洛阳城东边有家仁和堂,我在那留下了一些银两,你去了把剑给店家看,他自会理会。”说完忙站起来背过身去道:“我走了,人间还有些事在等着我去了结,你收拾一下就下山去吧。”说完一步踏出,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她不久前也下山了。”说罢,整个人化作一道清风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刑空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像是想要挽留什么,这一把抓在空气中,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一头翻过桌子跌坐在地上,刑空慢慢的将两腿并拢蜷了起来,脑袋顶在膝盖上将脸埋了起来,紧咬着嘴唇任泪水如流水一般打湿了裤子,肩膀耸动这却不愿发出一点声音。白狼轻轻的从桌边爬了过来,身体紧紧的挨着刑空瘦小的身躯趴下,嘴里呜咽着却不知要表达什么。
小小的院子慢慢的静了下来,院中刑空的长剑斜插在地上,山里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卷起院子里一片巴掌大的枯叶飞到空中,打着转落在剑柄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剑柄上,一只修长的手突然出现,一把握住剑柄,将长剑拔起,那略显瘦弱的身体背着一个小包袱大步迈出,消失在小院门口,白狼迈着轻快的步伐快步跟了上去,再向门口看去,只留下半开的院门在风中吱吱呀呀的扇动。
半个月后,罗浮山进山和出山都要经过的大路边上,崇明斜靠着背后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榕树,树后山涧的泉水汇成的小溪从树边流过,斑驳的阳光穿过榕树细密的纸条,落下几缕印在崇明身上,崇明似乎很享受这样的阳光,两手环抱在胸前,半眯着眼睛看着路上偶尔匆匆而过的身影,右手边一根熟铜长棍靠着榕树立在地上,铜棍似乎重量不轻,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不算很浅的小坑。
罗浮山是百万山脉与这片大陆连接的唯一一条通路,刑空和师傅的木屋便是建在百万山脉深处的那座小湖边上。没人说得清楚百万山脉到底有多大,这片山脉中耸立的大小山头树叶数不清楚,而这一片山脉则静静的矗立在大明疆域的西南边陲,却有仿佛被上古的仙人一剑斩断了与帝国大路的联系,被深不可测的深渊和深渊里常年呼啸的罡风隔离在这片大陆之外,飞禽走兽皆不可逾越。而罗浮上则是百万山脉与大路连接的唯一一座桥梁,无论进山还是出山都必须从这小小的罗浮山上经过,百万山脉与世隔绝,生长着数不清的野兽和珍惜药草,这一切吸引这无数的猎人和采药人的目光,每天都有身怀各种目的的人结伴从这里进入罗浮山,从而踏上百万山脉的大地,而崇明眼前的这条路是通往罗浮山唯一的一条大路。
崇明并不着急,似乎在路边等着什么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路上不时匆匆而过的人影,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路上的行人似乎也对这个树下的青年没什么兴趣,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甚至连目光都很少停留在他身上。崇明无聊的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蹲下身子,伸手去拨弄眼前的一株青草,仿佛这棵小草下面埋藏着惊人的财宝。
刑空已经在山里走了近半个月,刑空并不认识山里的路,只记得师傅的话,一路向东边走去,开始的几天除了山里的野兽刑空并没有看见一个人类的身影,知道七天之后的夜里才碰上了十来个个来山里打猎的猎人,这一行人显然收获不怎么令人满意,篝火旁的黑暗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刑空夜里的视力极好,那包裹里除了打包用的破布便只有几张寻常的兽皮露出几个角。但这几个猎人却非常朴实,不仅为这个山里独行的瘦弱少年指明通往罗浮山的路,还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山里被野兽袭击而邀请他与自己同行,刑空留下吃了他们做好的一口热饭便告辞离去,没有多做停留。心里师傅离去的不舍和对记忆里那个身材单薄的女孩的牵挂逼迫着刑空一刻也不愿停下脚步,终于在离开自己湖边的小院半个月后走到了这里。
刑空在溪边停下脚步,脚下是一条多年来进山的人踩出的土路,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最多一个时辰便可以走出罗浮山,山下不远的地方有客栈和杂货店,是进山和出山的人唯一的歇脚点,此时的日头渐渐西垂,刑空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若是加快脚步便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山下的客栈,喝了两口溪水便又站起身沿着土路向山下走去,白狼亦步亦趋的跟在刑空身后,随着他渐行渐远。
此时崇明还站在山下的榕树边,铜棍横着搭在肩膀上,两只手无力的勾在棍上耷拉着,身体蹲在草地上看着罗浮山的方向发呆,嘴里剥了皮的草根嫩白如玉,在崇明嘴里散发出苦涩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崇明才站起身子看了看快要落下的太阳,摇着脑袋一步三晃的走到路上,心里盘算着时间,暗自想道:“今天又没等到那家伙,若还不出来就回去吧。”心里这样想着,便背对着罗浮山向山下的客栈走去。初夏的黄昏,路上早已没了行人,路上显得宁静而祥和,崇明享受着最后这一段时间的夕阳,心里惦记着山下最靠近罗浮山的那家客栈的卤牛肉,不禁想要加快步伐,却在左脚踏出的时候又将它收了回来定定的站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