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结婚,我携妻带女回了乡下老家。
喜事操持了两整天,待客人们散去,全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晚上,侄儿张罗着在院子里放了一张大圆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因为有了新娘子的敬酒,大家都喝得多了。我是最先表现出醉态的,醉了,心中就突发了许多感慨。瞅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我不禁感叹,如今的日子多好啊!大嫂揶揄我说,再好,也比不上你们城里的日子哩!我说大嫂你别这么说。
我说,大嫂你知道吗,我1998年中专毕业分配到县啤酒厂的时候,每月工资只有286块钱,住的是每月80块钱租金的简易房。因为怕爹没面子,我慌称自己每月开500多块钱,每个月都给爹寄回100元,好让爹在乡亲们面前有炫耀的资本。这样一来,我每顿饭必须控制在一块钱左右,才能让那100块钱伙食费能维持到月底。最难的日子是刚结婚那阵儿,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2300块钱都给了我,可是,却只够买一台电视机。没有电视柜,只能用一块木板搪在电视机包装箱上充当电视柜。结婚其余的开销都由妻子承担,那种压力叫人喘不过气来啊……
“怪不得,你那么怕媳妇!哈哈——”大嫂的调笑打断了我的回忆。
小侄女儿瞅着我满眼的热泪,笑话我——老叔真不知羞,这么大人还哭鼻子!我破涕为笑,责怪自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这副德行。我端起酒杯罚了自己一杯。
爹瞅了瞅我,满脸的不屑,他说,你受那点罪,算啥!
爹说,1983年,我在乡小学当民办教师,每个月工资二十七块五。有一次,我在学校值了一星期班,星期六傍晚回家,进门见你娘正坐在门槛发愁,我问咋了,你娘说,断粮了。我进屋瞅瞅米缸里连一粒粮食都没了,我二话没说,骑上自行车就奔粮库。三十里的路程,我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可是,粮库已经关门了。我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打听到了粮库主任的家,说明了来意,粮库主任说,粮食他一个人卖不了,需要会计到场,于是又去找会计……好不容易买了三十斤高粱,我披星戴月往回赶,可谁想,走到半道,粮袋口开了,哩哩啦啦撒了一地,当我发现时,粮袋已经空了。我停下车子,看着满地的粮食,真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场,可是,哭能把粮食哭到袋子里吗?没办法,我含着眼泪用手从地上往袋子里捧粮食。幸好那晚月光格外亮,地上的粮食都叫我捡了起来,一粒也没剩。可是,等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老远就听得见你们哥俩的哭闹声……
爹是自己停住的,因为他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他自己,都流下了眼泪。惟独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爹笑着说,你们掉什么泪啊?瞧这如今的日子,乐还乐不过来呢!
于是,我们全家人又都乐起来,把眼角的泪花都震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