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九江市。
长江,帆船争流,汽笛长鸣。
码头,上船的、下船的、扛货的、挑担的、推独轮车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朝阳路头,一幢小洋楼。厅堂内,时雨捧着儿子吃奶。她看到丫环沉香已在餐桌上摆好了早点,便转头向卧室喊:“宗德,你不是说今天去南京吗,怎么还不起床?”她回头看一下挂在墙壁上的钟,接着催道:“已八点半钟了,快起来!”
“早起来了,这不是在穿衣服吗?”宗德一边扣着军服上的纽扣,一边走出房间。
“你昨晚什么时间回家的?”时雨看到宗德一起床就哈欠不断,便皱眉问道。
“没多晚,就九点多钟吧。”宗德撒谎说。他见沉香打来了洗脸水,便拿起漱口杯,一边漱口,一边答道。
“九点多点?”时雨把睡着的孩子轻轻放进摇篮,冷笑着说:“九点多点?九点多点我还在跟宝宝洗澡呢。”说着,转身问沉香:“沉香,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跟宝宝脱完衣服刚打九点。”沉香证实说。
“你是不是又去了那窑子?”时雨质问道。
“哪能啊——我去了老姜家打牌。”宗德洗完脸,把毛巾往脸盆一抛,搪塞地说。
“你只管编吧。”时雨烦恼地说:“老姜家打牌?你骗谁啊?老姜九点多钟还来这里叫你呢。”
“快别说了,烦哩,吃饭吧!”宗德一边吃着油条、鸡蛋,一边喝着稀饭,不耐烦地说:“男人们的应酬多着呢,件件要告诉你?”
“你去尽管去,我早就不在乎了;不过,你惹得我得病,我可跟你没完!早知你是这样,我真该听我爹的话,与你一刀两断。现在搞得我都不好回老家。”时雨沮丧地说。
“怎么唠叨个没完。往事别重提,好不好?”宗德放下碗,轻轻拍着时雨的肩,转移话题说:“现在战事很紧,北伐军已攻下武汉、南京了,国民政府已迁南京,胡汉民已是国民政府主席了。”
“前几年,你不是说为胡汉民卖过命吗?卖什么命?”时雨问。
“不要乱说,我跟胡汉民卖过什么命?一派胡言!”宗德心虚地说:“胡汉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怎样帮他做事,到头来,他还不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本是学机电专业的,搞份技术工作做,凭技术赚钱吃饭多好。要这样胡钻乱闯到军界干差,你争我夺,成天提心吊胆的,何苦来!既然你早已领教过姓胡的,还去找他干什么?”时雨劝道。
“不找怎行?九江岂是长久立足之地?现在是国民政府的天下,‘狡兔三窟’,先找个窟窿再说吧。”
“我讲的话你也听不进,你的事我也管不了。到时,我回丰城老家,省得跟你在外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时雨嘟囔着说。
吃完早点,沉香为宗德打点行李,把皮箱提到宗德身边说:“放了一件长袍、一套西服、两双袜子、一双皮鞋、一些内衣,还要什么?”
“算了,需要什么不可到南京去买?他腰缠万贯,又不是没钱?”时雨奚落说。转身又对沉香说:“那里不是还有些丰城天香斋的玉带酥吗,他喜欢吃,用饭盒给他带些。”
“这就是了。”宗德笑笑说。
“一路小心——你送的不是平常的货物,是军火!”时雨送宗德出门,又关切地说。
“放心,没事的。”宗德左手提起皮箱,右手拎着饭盒往门外走去。
时雨进到厅堂,恰遇宝宝醒了,哭了。沉香赶紧走到摇篮边,一边哄着,摇着。
“我来,准是饿了。”时雨捧起宝宝,一边解纽扣,一边看着沉香说:“你看,我两只奶怎么这么多奶水,总是胀得发痛。”
“还不是坐月子吃多了发物——又是鸡,又是猪蹄的。”沉香微笑着说。
“这下好了,他走了,有几天清静日子过了。”时雨一边喂奶,一边宽心地说。
“只听见你们天天吵。”沉香说。
“我跟他吵?你看他那德性!”时雨烦心地说。
“大概男人都是这样的吧——争强斗胜、花心。”
“我真后悔,当时就那样瞎了眼。”时雨悔恨地说。
“算了,对付着过吧。”沉香劝说。
“我还真想回家。”时雨把吃睡了的宝宝放回到摇篮。
“少爷会同意?”沉香怀疑说。
“管他同意不同意,哪由得他!”时雨心烦地答道。
“哦,沉香,”突然,时雨好象想起了什么,愁云顿散地说:“趁这清闲,我们是不是去蒋大嫂家玩玩?”
“蒋大嫂?”沉香回想说:“就是少爷家乡逃难来九江的那家人?”
“是的。”时雨答道。
“她不是住在李家垄吗?有十几里地呢。”沉香说。
“十几里不要紧,现在去那有车,我们可乘车去。”时雨饶有兴趣地答道。
“听说她们现在在那养蚕。你不是还要我去送过一次钱给他们做本钱吗?”沉香记忆犹新地说。
“好,我们明天就带宝宝去。”时雨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