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天最好呆在车厢里,我来守夜。”左仑这样说。
父子俩依言钻进车厢,这里比外面暖和一些,有墙壁的倚靠也让人更有安全感。
夜风穿过树林,带起隐隐的声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密林深处轻声呼唤。
左仑独自一人,坐到熄灭的篝火旁,头顶是云彩掩映的星空。
他将长刀缓缓抽出,稳且慢。这时能清楚看到他的手,手指修长。他的神情肃穆,十分专注。
接着他掏出一块白布,开始慢慢擦拭,动作舒缓轻柔。
他的手一直很稳,连老头子都说,一双稳定的手是成为好剑客的根本。
左仑已经不太记得,跟随老头初到阿拔斯时的场景,只记住了漫天飞沙,刮在脸上很疼,当然还有那只破箩筐。他太小了,所以老头子把他装在一个破萝筐里,绑在大骆驼上。他只能蹲在箩筐里,隔着烂竹条,张望这个颠簸不定的世界。
等他长大一些,老头子教他念拗口的方块字,教他书写,背不出书的时候要罚去外面挖沙,挖满整整一箩筐才能回屋里去。
那个曾经装过他的破箩筐啊,漏起来比他装得还快。
还很小的左仑用他的短手使劲往里面刨沙子,好不容易刨满一筐,刨得脸上全是沙,像只小土拨鼠,可是那箩筐一拖起来,走没几步就漏空了。
大戈壁的晚上,连大骆驼都要冻得发抖,左仑没办法,只能瑟缩在大箩筐底下哭,哭累了又继续用手刨沙子,刨着刨着就睡着了。
后来左仑想了个法子,在箩筐里垫了块布,这样装沙子就不会漏了,老头子见了,把他抓过来狠狠揍了一顿,一把把布抢走了,让他回去外面再挖一晚上。
左仑正试图回忆起来,他把那个童年的珍贵象徽——大破箩筐扔到哪里去了,本该宁静的片刻时光却被某个变故打断。
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左侧的树林里传出,左仑把刀归鞘,慢慢站起来。
几个人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他们背着黑压压的树木,从远处慢慢走近,像是几个鬼魅。左仑依稀看到为首的男人脸上扭曲的刺青,在黑夜里如蜿蜒扭曲的蛇。
左仑注意到,精瘦男不在这些人里面。
“你好像很悠闲,小菜鸟。”多隆笑起来,刺青扭曲弹动,“有人告诉我,萨耶是你杀的,可笑,还不是靠着你身边的两个北风吗?可惜现在你谁都指望不上了。”
“我的同伴是让你的人引开的。”左仑站得松松垮垮,一点精神都没有,他还记着他的箩筐。
“害怕了?你这样的菜鸟,离开了保镖,就什么都不是。”
“因为白银酒店里的事?你还记得,”左仑似乎有些心虚,“好吧,这完全是个误会。”
“太晚了,现在跪在地上,撅起屁股舔我的脚趾,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撕脑袋的时候更用点力,怎么样?”多隆狞笑着舔舔干硬的嘴唇。
“怎么才能不拧我的脑袋呢?”左仑好奇地问。
“那么舔完脚趾你还得舔舔别的,哈哈哈哈!”多隆大笑。
左仑也笑了,穿透多隆的声音,“你在犹豫。”
“什么?”
“如果你有足够的把握,不会说那么多废话来试探我。其实我的同伴脑子不太好使,不过他跑得很快,所以你想动手的话最好快点。”
多隆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对面这个异乡人越从容,他就越觉得心里没底。但是有一点没错,如果那个奇怪的家伙回来,一切就麻烦了。
他的脸色瞬时沉下来,齿缝里逼出一个字,“杀!”
三个体格雄壮的男人立刻扑了上来,两把弯刀和一柄双手剑卷起激烈的旋风,从三面围攻过来。
左仑直直站着不动,一直到劲风袭面,才轻轻弹指,亮银的长刀跳出来,左手顺势拉过一条长长的弧线,血光迸现。
一颗头颅高高飞上天去。
身体再一矮,左仑避过敌人的劈砍,雪亮的长刀又从下方斜斜撩起,凄厉的惨呼声响彻夜空。
动作不停,刀势猛顿,再狠狠落下,最后一个强盗下意识的举刀横架,一声金属脆响,他的刀竟被左仑拦腰劈断,长刀继续落下重劈在强盗的肩头,肩骨破碎。
那个强盗倒是悍勇,死死瞪着左仑,低吼一声,一把抓住左仑的刀。
“好胆!”左仑大喝,长刀猛错。
五根手指和一个脑袋齐齐从强盗的肩膀上了滑下去,切口齐平。
这一切全在两息间完成,第二个被左仑撩中的强盗,刚刚捂着胸口缓缓坐倒,胸腹间裂开巨大的口子,鲜血和肚肠一齐涌出来,他至死还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似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左仑缓缓迈步,从这名将死强盗的身边走过。
场上一片死寂,夜风吹起异乡人黑色长袍的一角,翻卷成一道波浪,那双黑色的眼睛望过来,多隆却觉得像一蓬凉水浇到心里。
“射死他!”多隆嘶声大吼,忽然后悔自己太大意,怎么没有早点拿出那东西来。
剩下的六七名沙盗慌忙从背后掏出了几具武器,晦暗的星光下,只能看到上面点点幽亮。
“单兵弩!”左仑脸色大变,他的动作更快,弹腿翻向一侧。
单兵弩携带方便,装填一次可以射出三支弩箭,威力极大,能在一百五十步外射穿轻骑兵的皮甲,但是它只配备于各国的军队中,严禁流通。
左仑来不及细想强盗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他离对方的距离不超过二十步,几乎没有闪躲的空间。
凄厉的尖啸响起来,几丝乌亮的光线划过夜空,噗噗的声音相继响起来,然后是重重的人体落地声。
几个强盗看了看扑倒在地的异乡人,那人躺着一动不动。他们又互望了两眼,从同伙的眼里只能看到惊讶和怀疑,都还没从惊骇中恢复过来,那个恐怖的家伙真的死了吗?
“你!过去看!”多隆一推身边的一个矮个男人。
“其余人,装箭!”多隆恶狠狠地吼,他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粗心。
男人本能的往后缩,却被多隆一脚踢在腰上,“去!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想起多隆撕下人脑袋时的恐怖,颤抖着侧过身躯挨了过去,左仑面部朝下卧倒在地,一动不动,像是真的死了。
男人轻轻弯下腰,把刀慢慢伸过去,刀尖离异乡人的肩膀越来越近,心脏几乎跳得蹦出来,这一刻是如此漫长。
刀尖轻轻点到异乡人的肩头,没有异动,一切都很平静,他松了口气。
一张黑色的幕布忽然升起,遮断了男人的视线。
直到那一道银芒暴现,男人才领悟,他看到的是异乡人的黑色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