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大凡炒热了的景点,都会沾满了铜臭,失却了本真,这是我对目下中国旅游状况一点先入为主的想法。来婺源之前,我就在想,不去那些炙手可热的景点,只去那些尚在闺中,未开发的地方走一走,转一转,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发现它们的美,去独自享受一份免费的原汁原味的大餐。抱着这想法,我来到了婺源,中国最美的乡村。在这里,我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婺源的风韵,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收获。
一、偶遇古城村
走进婺源,绿树掩映,碧水青山,未曾亲历过徽州古建筑神韵的我,见到是建筑群落的大气沉郁,是厚重的古风,是中华民族经典音乐所蕴涵的那份严肃与壮美情怀。旋即间,我一颗完整的心被这恢弘气势所同化,几分豪放,几分悲壮。昔日那许多的婉约,那浓浓的小资情调被彻底地收拾起,扬扬手,她们便彻底地融化于这古拙厚重的徽州风韵里。
我走的路,不在婺源的旅游线上,却依然是山明水秀,松竹连绵,飞檐翘角的古民居散落在山水环抱之间。忽而眼前一亮,极目处,好多古宅聚集在一起,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儿,似乎是专候我的到来,静候着我对它们美的欣赏、评判与裁决。
路,非常安静,仿佛是专为我一个人铺设,两华里的路面上没有一个人。大田里也冷冷清清,除了那些自由生长着的稻谷,只有田埂上那些零星的香樟树或红豆杉。秋风过处,它们的叶子轻轻地摩擦,发出了刷刷的声音,仿佛是为迎接我这个不速之客,为我这个北方女子的到来而专设的一种礼仪。
及至村口,才看到了生灵的影子。一个乡人头顶一柄斗笠,倒背着手悠闲地走着,身后的黄牛也似乎很散漫,在细小的土径上慢腾腾地跟随着。在他们前方,有一团浓密的绿荫。水田里,三三两两的白鹭架着细长的腿在忙碌的点啄着什么,给这幅平静的山水画添了几份灵动,几分雅致。
路的尽头,是路牌上标记的那个叫古城的村落。走在古意盎然的大街上,鳞次栉比,青砖黛瓦的房舍陈列两旁。沿街的台阶上或坐一两个择洗菜蔬的老妪,或快活忙碌着几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偶尔一两个手持烟袋的老汉,吞云吐雾的悠然,让我透视到了他们那与世无争的心。整座村子除了那几处风雨飘摇、年事已高的房子被锈锁栓紧外,凡是尚有居住的门户,几乎全部洞开。我随意地走进一户人家的大门,昏暗的光线好像要把陈年旧事隐藏起来一般,我无法透过花棂隔断,去瞻望他们更多的家事。一张竹床随意的摆在天井里,失却了生命的竹节仍散发出幽幽的竹香,向人们昭示着她们曾经的青春。主人不知去了何处,家中的一切就那么随意地摆放着,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如在自己家里般地这边摸摸,那里戳戳,没人来警惕地过问。真想在这太师椅上永远地坐下去,让心回归宁静,回归本真的自我。可是我心里明白,我只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一个连脚印也留不下的匆匆过客。这一切的宁静、一切的淡然都与我无关,它只属于它们原本的主人,属于这一方沉淀了厚重历史文化的水土。我,只不过是一介走马观花的过客,哪里有资格去占有,又能永久地玩味享受呢?
既然名叫古城村,我猜想她必定有些来历。在街上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旁,我向几位村民求教,只从一位老者口中略约得知了这里曾是宋代秦桧读过书的地方,其他几位村民对我这个问题都是一脸的茫然。看来,古城村的历史渊源对于我来说,怕只能是一个永远未了的结。
二、邂逅上汾水
车水马龙的公路边,又一处古村落撞进了我的眼帘。沿着斑驳的石板路向村里走去,一条黑犬的狂吠是给我这个外乡人最热切的招呼。一声严厉的呵斥过后,一位中年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一脸的祥和。从几句简短的话语中,我得知了他姓吕,是个退役军人,曾经在烟台警备区服过役。似乎是他乡遇故知,他便有了过多的热情,给我当起了免费的导游。
他告诉我,村头那所最高的房子就是他曾经的家。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所高大的房子,它已经有半边塌了顶,从裸露出参差的梁柱椽耙,能看出它昔日的气派恢弘,若是略加修缮,它依然可以担领上汾水村的建筑风骚。他说,他在明亮处又盖了新房,再修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看来这幢古拙的老屋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个村原来叫吕氏村,全村人几乎全为吕姓。老吕向我介绍说,他们吕氏三弟兄原来都住在这个村子里,后来,老大搬到了前边的李村,老小则是不远的下汾水村娶妻生子,他是老二,就住在眼下的这个上汾水村,三个人繁衍在了三个村落,可以说这条汾水小河是吕氏人家的生命之源。
河水绕着村子转了个圈,然后又一路向下游走去。圈内的老宅基本上还保持着原貌,圈外却只留下了断壁残垣。过去这个村子曾繁衍到一千多户人家,几百年前的一场瘟疫使得全村人口锐减到三分之一,那些无人打理的房子就慢慢地被光阴吞噬了。
在这个绕村的河上横陈着十几座风雨飘摇的石板桥,有几座桥看样子已经不起多少时间磨砺了,若不抓紧修缮,很快就会坍塌。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有条通往河里的石阶,石阶接河面处是一块大而平的石板,人们就这样,连年累月地蹲在石板上,依靠着河水洗菜淘米浣衣,清清的河水滋养着上汾水村世代的生命。
据乡人讲,这个村子风水极佳,村中间这座气派豪华的大夫第,明白地昭示着吕氏家族曾经的显赫。我抚摸着它精美绝伦的立体木雕,感叹着每一个细节处的精妙,那些砖雕、木雕、石雕每处都雕刻得出神入化,风采绝伦,却又深藉厚涵。见这些绝美的手工,初时不由我心头讶然,旋即便释然。试问婺源如果没有这巧夺天工的三雕,居民怎敢用最质朴的粉墙黛瓦?犹同村姑若无有娇媚的容颜,又怎肯款着素衣于人前?
我轻轻地抚摸着小天井中央那满布陈迹的水池,在内心叩问着它所承载的内涵。在徽人的心目中,家水被赋予了特定的含义,肥水不外流,钱财才不轻泄。前边天井的下水道,用四个方钱作为下水孔,然后再从地下暗暗流出。表象是一种生态,实则蕴藉着丰富的哲思。聚财、持家,勤俭成为了这方水土的文化理念。
穿过细窄的古巷,来到村中唯一的石拱桥,石刻标明这是风车桥,大约与村子的历史相差无几。前些年因为修高速路,上汾水被破了龙脉,此事曾惊动了省、市的领导,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给破了风水。听着乡人的唏嘘怨叹,我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许多,难以应对孰是孰非。伴随着现代进程的加速,随着路桥的开通,风车桥现在已完全失去了它原始的功能,桥面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藤蔓,两个硕大无朋的红南瓜,一副孰视无睹的姿态,就那么傲慢地地横陈在桥面上。那清清的汾河水,如何谙得这世事变换的沧桑?她依然弹拨着恒久不变的弦音,悠悠地从桥下穿过,向着远方一路无悔地走去。
村头那棵高耸挺立的红豆杉,年岁已有800高龄,它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目睹了村子近千年的兴衰沦丧,它是上汾水村最有资格评点世事的长者。眼前它却闭口不语,似乎它视而不见,对民生疾苦漠不关心;又或许它是在用心悟道?默默地体验这里生人的情感,体验一切?
三、无鹤的鹤溪
鹤溪村,一听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它和水有关,与鹤有关。
夕阳满照的傍晚,我出现在了鹤溪村口。眼前小巷幽深而静寂,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古拙质朴,散发着幽幽的光晕。那些石面上刻满了道道岁月斑驳的印痕,是辙印?是屐痕?还是犁沟?它们被时光磨蚀得意态高古。狭窄的石板街在高高的风火山墙间尽情地延展,仿佛永无止境,两侧墙面上布满了厚重的苍苔。抬头望去,高低错落的马头墙,一齐束身向着长空伸展,到了极限处便凝固成一条细线,湛蓝的天空就候在那里,几缕白云在它上边悠游着,缭绕着,似一曲悠扬的旋律,奏响了天籁。
路阶上散落了几片青菜叶,几只处世不惊的鸡在石板上啄食着。一位老妪从拐角处显出身子,步子不紧不慢,胳膊上的挎篮里盛满了果蔬,她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我无意问起,眼前的图画中,她只是一笔陪衬而已。她走了,鸡们也不知去向,长巷内因寥落而显得格外深沉。一个人,在婉约的小巷里随性而走,不时用指尖轻轻触碰墙砖上的坑坑凹凹。身心温静如童子恬息于母怀。耳畔萦绕着潺潺水流声,不知源自何方,总似空谷幽兰令人怀想。
七拐八折,方向感已失去,不知是东西、更无论南北。我随意地走着,不经意地从一条巷口走出,一条小溪就那么悠闲地铺陈在我的面前。那水面上悠悠地凫着一群花鸭,似乎它们也受了氛围的感染,悄无声息的静穆。我想,这大概就是那条鹤溪吧?
既然是鹤溪,总该与鹤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可眼前除了轻凫的鸭子与清浅的流水,难觅只鹤片羽,想必是“昔人已乘黄鹤去”,而此地连那曾使崔颢无限惆怅慨叹的黄鹤楼的一砖一瓦都不曾为我留下,唯有一溪绿水承载着我“空悠悠”的思绪流去远方。
空荡荡的村落此时似乎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我就这么闲云野鹤般地袖手游走着,没有人好奇,没有人过问。其实根本就没有碰上人,连多事的狗也懒洋洋地躺着,懒得抬起沉重的眼皮瞭我一眼,懒得出声。这与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延村、李坑来说,已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鹤溪看似寂寥的背后,却完整地保存下了一份完美,十份纯真,是没有铜臭,没有修改与变味的假古董,原汁原味的徽州文明。
这意境,我喜欢。
鲜花送美人,断琴谢知音。鹤溪,带着几分高古的寂寞与得意静候于此,它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懂它的我的到来。暮色苍茫中,我流连在田间曲折的小道上,静静地品味着,思想着它,迟迟不肯归去。一些与此意境相合的唐诗宋词被我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以我特有的方式含情脉脉地注入了这时空,唱给了夕阳下的远黛。
远处村口有三长两短汽车喇叭声响了起来,我回转身向着车停处走去,挥挥手,再见,雅致的婺源,再见,我心中的鹤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