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东南吹来,带来温润的暖意。天气越来越热了,就连大陆的北方,也能感受到夏季即将来临。
祭典结束了。和杰里走出中央神殿,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亚瑟感受着通过大开的窗户灌入的夜风,想起了自己家乡明快的夏天。家乡的夏天总是热得厉害,男人们打着扇子,坐在绿油油的大树下乘凉。
然而迷雾深渊中的黑暗教廷总部,却从不这样。即便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里依然弥漫着清凉淡薄的雾气,无论是教士、侍从,还是主教,永远衣冠楚楚地来来往往。
迎面走来三名推着小推车的侍从,车上盛放的似乎是某位主教的晚餐。由于他们的主人地位比神子要低,作为侍从的他们因此也比同为侍从的亚瑟和杰里要低,因此当这三名侍从经过时向亚瑟和杰里欠身行礼,而亚瑟和杰里颔首回应。
典礼结束之后,参加了典礼的主教们都陆陆续续地开始用餐。按照教廷的习惯,只要是教廷中人,用餐之前和之后各需进行一次晚祷。亚瑟和杰里已经和其他负责准备典礼的侍从们在中央神殿的准备室中吃过饭了,不同于那些晚祷之后还要继续工作的侍从,进入中央神殿祭坛祷告的黑暗之子暂时不会出来,亚瑟和杰里今晚的时光完全属于他们自己支配。
身在教廷,可供选择的娱乐活动少之又少。无论是教士还是侍从,甚至是主教,都不可能在空闲时间喝酒打牌,打猎出游。教廷虽说没有苛待大家,但这样的生活难免让人觉得很闷,因而上至主教下至侍从,几乎每个人都想得到作为特使外派的机会。
对于像杰里这样只有十几岁的男孩,在教廷总部里的生活尤为枯燥——今晚杰里打算去找从特利西帝国来的马丁厨师。马丁厨师做得一手好菜,上次黑暗之子参加特利西帝国新皇帝的登基典礼时请了这位厨师过来。作为常年生活在外,本质上不属于教廷中人的中年厨师,马丁见多识广,总是能满足杰里对外界的好奇心,杰里与他亲近并不奇怪。
而亚瑟自己的空闲时间,多数在阅读或者散步中度过。黑暗教廷总部占地面积十分巨大,建筑宏大壮美,景致也十分优美,可以说与皇家园林不相上下。亚瑟所需要注意的,只是不要离开教廷,也不要走到什么他不应该前往的场所就可以——教廷外部就是被称为“六大凶地”之一的迷雾深渊,而教廷内部除了神殿等常规地点,还有暗影杀手和武士的驻地和许多秘密场所,无论走错到了哪里,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过黑暗教廷很大,亚瑟基本不用担心会有以上情况的发生。
想了想,亚瑟决定去图书馆。他并不觉得很累,而且心情很不平静,或许唯有将自己沉浸于晦涩难懂的书籍中才能暂时得到慰藉。
这样焦躁恐怖的心情,不仅来源于亚瑟清楚在黑暗之子进入中央神殿祈祷的这几天,是教皇最有可能召见自己的时候。其实亚瑟心中早已经仔细想过该怎样应对教皇,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也反复推敲过,自己应该是不会出纰漏,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教皇单独召见。然而一直隐于心底的不安由于刚才所见在他心中骤然蓬勃,强烈而可怕。让他明白即便计划得再周全,要应对这次召见也需克服难以承受的恐惧。
离开神殿的路上,他经过了在教廷内部有“忏悔之地”、“赎罪之堂”之称的小圣堂。
他在“赎罪之堂”中看见了明加主教。
明加主教身着一身普通教士会穿的再平凡不过的简洁黑袍,跪在空荡荡的小圣堂正中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膝盖下只有一个薄薄的垫子。垫子不远处摆着木质托盘,上面放着水壶和几块面包。而主教本人则在黑暗神神像的俯视下捧着一本厚厚的教义典籍,喃喃诵读。
亚瑟心里一阵不舒服,想起了祭典结束刚离开中央神殿时遇到那三个送饭的侍从。教廷内部的娱乐有限,所以身居高位的主教们都很讲究在衣食住行方面的享受。不用说,小推车上的菜色自然是极为美味的。不久之前还是教皇面前的红人,享受着常人难以享受的尊荣富贵的明加主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亚瑟难免心惊。
黑暗教廷对于犯错误而且地位比较高的主教们的惩罚一般不会特别严重,去小圣堂忏悔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惩处。忏期间只供给清水和面包,忏悔时必须跪在神像前诵念神教教义,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对忏悔者的体力是巨大的考验。而且这种惩罚是公开的,很快这位主教受罚的事情就会成为教廷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言语如风,被众人传为笑谈倒在其次。历史上不乏有犯下严重罪状而被责令忏悔,不得不一跪多日,以至于体力透支昏倒在圣堂中,甚至从此之后一病不起之人。
明加主教没能参加这次的黑暗祭典。据说在典礼开始之前,在教廷中短暂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明加主教突然出现,自请在“赎罪之堂”忏悔,而且一向对明加主教着力栽培、爱护有加的教皇竟然也同意了明加主教的请求。
教廷内大多数人都暗中猜测,明加主教一定是在某些事情上令教皇陛下非常失望才会导致如此。依教皇陛下之前对明加主教的看重,即便明加主教真的有错失,惩罚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不过亚瑟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前一段时间明加主教离开教廷,是为了完成教皇的秘密任务。似乎是寻找一位名叫“雅西尔”的人的墓地,从中取得某些东西。但墓地里的东西已经被提前转移了,可能与大陆上的第一世家利其亚有关。明加主教扑了个空,最后无功而返。
这个秘密任务想必事关重大,教皇看重至极。以至于任务失败后的明加主教不敢面见教皇,而是暗中向黑暗之子投诚,希望柏多拉能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以亚瑟的判断,黑暗之子此刻是万万不愿与教皇之间产生嫌隙的。柏多拉不太可能冒着与教皇闹不愉快的风险,为了明加直接向教皇求情。那么明加主教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性命呢?
如果是我呢?亚瑟突然想到,感觉心脏被人攫住一般,一阵难受。他是主教,曾经倍受教皇宠信,而我只是个小小的侍从。如果教皇发现我令他失望了,我会有怎样的结果?
天气渐渐炎热,但亚瑟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匆匆向图书馆走去。
可是“雅西尔”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这些年来对神教历史和教义的研究,让亚瑟养成了一种对什么都想追根究底深入研究的习惯,像一只叼着老骨头不松口的狗。自己已经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是应该想办法知道更多,还是就这样保持现状,哪种更有利于自己活下去?亚瑟只觉深深茫然。关于如何应对教皇,此时心中也有些不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