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初夏的风不再温暖,黑色的幽暗浓雾遮蔽了夜空和火光,四周都是嘶哑的尖啸,没有一个活物的喉咙里能发出这种声音。他满头大汗,挥舞着火把和棍棒向人多的地方后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前,他还在马车中和商队中几个活跃的年轻人颇为兴奋地聊着天,畅想着即将到达的闻名大陆的罗维西亚小镇究竟是何模样,会不会镇里随便拿出一个人都会点魔法武技,打起架来火球乱飞,连劈柴的都会用斗气之类的。
而当车队渐渐接近了小镇的外围,路易和那几名第一次来罗维西亚小镇的年轻人也都安静下来,探出头远远地眺望镇中的景象。小镇地势较为平坦,建筑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当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亚培历斯学院连绵的建筑群,以教堂般的壮丽恢宏伫立人前,无数纤细的光线犹如蛛丝般在建筑与建筑的顶端交织相连,令路易等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在这时,小镇中突然有庞大的光明与黑暗力量交错而过,声势浩大,一个薄薄的半球状光幕旋即亮起,将亚培历斯学院笼罩其中。虽然离得很远,但路易还是瞠目结舌,为那比任何烟花炮火表演都要绚烂的魔法力量而感到窒息。
车队随即停了下来,商队首领内森·安托万急急策马经过。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中,路易心中有一丝不安却也并没在意,只是贪看着大型魔法轮番对决的场景。
他并未想到,这次从出发以来一直十分平顺的旅程,它的艰难险阻才刚要开始。
新的变故发生在十多分钟之前。前所未有的危机突然降临,包括路易在内,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就像盛夏时节被按进了一桶冰水里,又像孤身一人被丢弃到暗无天日、遍布邪恶的莽林当中,令人头皮都炸了起来,皮肤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惊栗。片刻之间,人的思想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害怕,再想不起来别的。
然后,他们看见了恐惧的来源。
一道细细的黑色裂缝,正在车队的百米开外缓缓展开。那裂隙后深暗无比的空间就像恶魔的巨口欲吞噬一切,无比阴寒凛冽的风从裂隙中吹出,直要冻住人的灵魂,一时之间,路易想不起任何快乐的记忆,脑中只剩灰暗颓然的一片,自己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在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的荒凉世界中游荡。
他原本并不知道那裂缝后的世界究竟是何处,但是自然而然地,他脑中就浮现出了“冥界”两个字。
裂缝展开的时间似乎很长,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就在那短短的瞬间,草地变得腐朽,无数已死腐烂的动物蠕动着从地底钻出,更多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会活动的骨骼骷髅,空荡荡的眼眶中闪动着绿色的磷火,从裂缝中涌出。
那是传说中的亡灵!
车队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如一锅沸水般喊叫行动起来,但并不都是惊慌失措的声音。耀眼的魔法光芒在车队周围不断爆发,从裂缝中涌出的亡灵一时间无法近前。
回过神来的路易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发现自己还活着的庆幸让他来不及去想自己所在的本来应该是普普通通的商队,为何会藏这么多的魔法师和武士,甚至能抵御住亡灵的大潮。
驾车的马夫们拼命挥舞着马鞭,车队向罗维西亚小镇狂奔。亡灵越聚越多,很快就追赶上了马车,路易和马车内的其他人找出佩剑、用来探路的木棍和一切可以有用的东西,探出窗口和车门,把少数能追到马车撕咬的小型动物亡灵拨开。
毕竟商队后面还有人抵御着主要的亡灵大潮,漏到他们这里的亡灵不多,都是看着吓人,实际却没有多大伤害力,一时还不能拿马车怎么样。不管商队中为何会隐藏着许多厉害的修者,路易此时只是万分感谢他们的存在。
前头的马车越来越慢,似乎是被新的情况阻拦住了。逃亡的车队整体都慢了下来,这下子追上来的亡灵越来越多。手中不知何时被塞了一支火把,路易便努力试着将那些干尸状的死灵点燃,然后用木棍拨开。烧着的干尸死灵如滚地葫芦般被马车远远抛下,顺便将经过的草地和碰到的其它亡灵引燃。
马匹早在亡灵刚出现时就已惊慌至极,勉强被驾驭跑了这么远,渐渐的亡灵已经几乎能碰到马蹄,多数马匹都受惊得几乎癫狂,是不能用了。他们不得不解开了缰绳,让这些可怜的动物自行逃命,否则马匹一旦失控,掀翻马车自相冲撞,情况只会更糟。
商队中的人们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将马车推到一起,形成一个防御带,路易紧紧跟随着周围的人,按照指挥行动,他听见有人大喊着命令,却根本分辨不出指挥者是谁,但他除了听从命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混乱中他意识到队伍还没乱,不能没命的自己逃跑,否则一旦落单必死无疑。
于是他拼命挥舞着火把和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佩剑——原来的木棍早已丢了,将从地底新爬出的行尸和一些体形较小的亡灵赶开,同时跟着其他人缓缓地撤退,状态从一开始的惊惧得几乎站不住,变为后来气喘吁吁的机械麻木。
商队处在开阔地中,没有地势可以依凭,被牢牢困住,想要逃入小镇极为困难,举步维艰。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在前后都有障碍的情况下,路易不知道商队中的修者能否保护大家冲破重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觉得阵阵疲惫向自己袭来,而围过来的亡灵也不再如之前那么好对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易觉得自己已经抬不动手了,缓一口气的瞬间,突然惊觉亡灵似乎减少了。半空中如有闷雷滚过般隆隆震动,无数道闪电如龙蛇狂舞,纷纷劈落,强烈的蓝光中,周围的亡灵尽为齑粉。
光芒散尽,从空中落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是深色发眼的异族女子,样式奇怪的紫色衣裙在风中飒飒飞舞,她精致白皙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却全无笑意,看向身边身着灰色法师袍的瘦高老者,伸手冷然指点道:
“事已至此,院长还有什么需要顾忌吗?”
西斯多奇尔轻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扫过挡住商队前面的黑暗教廷之人,又看了看隐藏在夜色中的冥界裂缝,面色透出全然的震怒和冰寒,语气却无比平静:“自然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