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猜测那个女牧师或许是要将世间的亡者全都带领到通往天国的道路上也不一定,在跨越天国门口的那一瞬间屍骸和幽灵都会复活,从此住在没有死亡与一切苦难的王国中生活;由於她并不曾伤害过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因此也有一部份的人认为她说不定真的是个天使,甚至希望自己死後如果能由她引领上天堂的话实在挺不赖的──只要一想到若是自己死後还能从坟墓中爬出来吓坏几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小夥子,许多人会禁不住笑出来。
当然也有人认为融雪是非正派甚至邪恶的一方,毕竟无论牧师牧的是真实的人群还是象徵意义上的羊群,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牧师牧的是屍骸的,这一定是某种邪恶的巫术,不但干扰死者的安息,更不晓得会在她前往的地方干出什麽不安好心的事儿来。
不过总之没人能确切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麽,以及她实际上又是在做些什麽。那些人只能以有限的想像力去填补未知的部分,加油添醋编织成吓唬小孩的传说,然後渐渐地这件事在人们心中就从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转化成虚构的故事了。
或许这样的转变也正是人们潜意识里需要的。农民们遵循着四时的更迭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维持着基本上相同的模式交替传承着,他们的生活最不需要的就是打破常规的事物,不寻常的事物往往只会带来损失与灾难,在潜意识上象徵着不安与恐惧。
於是那些超出村民日常所见之外的事物只要成为生活中茶余饭後的奇谈就已足够,真相反而不是他们的必需品──甚至可以说,他们往往就是靠着对真相的无知才能活下去。
关於那个谜一般的女牧师融雪的传闻随着诺亚温德兰的逃亡路线沿途散播开来,无论诺亚躲到哪儿藏匿起来,融雪的脚步就有办法随後追上,简直像是嗅觉灵敏的猎犬总能在看似空无一物的荒野中嗅出他的气息。
这令诺亚温德兰感到无比焦躁。自从不再是以人类的身分存在之後,诺亚极少像现在如此狼狈过。上一次差点永远消散掉的惨况是被那个在人类社会中名叫黑嘉丽的小鬼搞的,差点就被她给干掉了。
身为曾经以「无脸人」的称号存在的诺亚,在当时并不是随机挑上黑嘉丽做为目标的。以恐惧与绝望来喂食,直到豢养成憎恨的肥羊才宰杀不只是诺亚温德兰的恶俗乐趣而已,而是因为诺亚实际上是未完全的永生体,也就是王柏翰和黑嘉丽当初所推测的那样,是失败的永生人。
明明自己是那个最初发现永生水的人,却成了全世界唯一失败的永生体,这个事实令诺亚愤怒无比,他可是为了能更接近那至高无上的「它」而拼命去寻找……不,不该说是寻找,他可以肯定永生水是他召唤出来的东西,一切都只为了能更接近那既如深沉无际的黑暗却同时能闪烁着无限光芒的「它」……一切都只为了这个目的。
诺亚永远忘不了当时见到它的情景。它那远远超越高贵或庄严等等一切词汇能形容的境界,诺亚也想成为像它那样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遇到它都只能臣服,那样子的存在。
那时诺亚只是在偶然间惊鸿一瞥就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等到他终於恢复过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它已经消失踪迹。一开始他相当惋惜错失了和它交谈的机会,但後来怎麽想都觉得一定是因为他对它来说太卑微了的缘故,以致它不肯施舍任何一点作为恩惠的它的宝贵时间给他。
他也还记得永生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何等狂喜,又如何因发现自己竟然是失败品而马上坠入深渊。
然後……
「请用餐。」德克朝诺亚递上一只血淋淋、尚余一息还在轻微抽动的小动物。
诺亚看也不看一眼就将那濒死的活物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咿咿咿……刚才说到哪儿嘎嘎?」诺亚问。
「说到在垃圾堆中出生。」德克提醒道。
「嗄嗄──对──在垃圾堆中嗯呢──」诺亚继续夹杂着大量无意义的语助词叨叨絮絮地讲个没完没了。
德克尽量维持面无表情,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幸好诺亚并未去注意他的表情。他们两个现在藏身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还处在相当不稳定状态的诺亚无法在人前长时间现形,一方面又有能对诺亚造成威胁的融雪在後穷追不舍,情况还真不利。要是早知道那小女孩会变得如此难缠的话,当初他就应该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处里掉。
另一方面令德克感到困扰的是,依据诺亚这些日子以来喋喋不休的破碎内容拼凑起来的话会发现,若是要按照时间顺序排下诺亚所叙述的历史在理论上根本是不可能的,并且不会是血缘上的温德兰家祖先。除了和代代相传的家族史完全抵触之外,更可疑的是眼前这个畸形的怪物自称根本没和那至高无上的它交流过,那麽这怪物又是谁呢?为何在血腥祭仪中凭空出现,又为何如此惧怕区区一个小女孩?
「嗯呢那个时候──直到现在还依然──清晰记得嗄嗄──」诺亚开始讲述起不知道是第几个关於自己出身的版本,完全无视於每个版本都各不相同的矛盾事实,唯一的共通点是强调贫困与卑下等等形容词远不及他实际遭遇的境况。蝼蚁虽然微小脆弱,随便什麽东西都能轻易终结牠们的生命,且就算平安活着时也只能庸庸碌碌地劳动,但即使是不知尊严为何物的蝼蚁也过着比诺亚有尊严的生活。
德克忍不住厌烦起来,索性暂且把诺亚的话当耳边风,自己陷入了深思。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是否犯了什麽错?现在自己又该做什麽,下一步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