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只有一个字:逃。
门那边沉寂了半晌,便听到卫若水低低的声音:“怎么逃?”
远处传来脚步声,见到莫安之的身形远远地过来,卫若子急勿勿写了四个字递了进去:听我安排。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冲着已走近过来的莫安之迎了上去。门那边,卫若水果然聪明地再无一语。
莫安之伸手揽她在怀中,皱眉说道:“外头风大,你昨夜又没睡好,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卫若子很配合地做不安反省状,将头低了下去。
莫安之柔声道:“你帮不上甚么忙,在这也只能干着急。还是回屋去罢,我会安抚好若水。”然后揽着她便往回路走,“我先送你回去。”
原以为他当真只是送她回屋那么简单。谁知道莫安之扯着她穿花园,过游廊,绕曲径,一路回到后府。居然就不往他二人所住阁楼处走,直接来到西隅藏书阁处。沿着阶梯,径直登上顶楼,自楼外回廊处站定。卫若子以为这丫想跟她来个凭栏远眺,谁知这丫一个纵身,居然拎着她翻上了楼顶。在屋顶正脊之上将她放下,揽着她的肩,与她并排坐着。
卫若子一阵眩晕,果然高处不胜寒。
这是整个丞相府里最高的地方。从这里望下去,视线里居然能包览半个上京城的风情。已至冬未初春,暮雪初融,乍暖回寒的上京城,掩在一片星星点点的雪色之中,沉默不语。时近黄昏,远处天边一片霞红,映着斑驳雪色中的古城,分外妖娆。
莫安之将眼光投向那片夕红,静默良久,突然侧头问道:“感觉如何?”
卫若子紧了紧身上披风,做瑟缩状,心中很是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叫香琴给披件厚点的斗篷。
莫安之侧着头,定定地打量着卫若子。少女神色故做淡定,绝美的脸庞在一片霞光洇染中,显得格外动人。莫安之轻轻扯了扯嘴角,复又转过头去,突然便道:“那日荷花池中,将你自水中捞上来时,你便已经不是她了罢?”
卫若子身子僵了一僵,也将目光远远地放在那霞光漫天的尽头,面容平静。
莫安之缓缓说道:“我与她一起长大,若不是事出突然,原也不想如此待她。”他似乎在心中思量着该怎么解说,又静了片刻,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因为福伯面容恐怖,府里下人轻易不敢往落梅轩附近走动。卫若子多病怯懦,常年只在自己的潇妃馆里坐着,甚少出门。那日不知怎的,却藏在落梅轩的角落睡了一觉。”
“为卫新元准备的罗网,原已筹算多年。当时只差最后临门一击,结果却在那天晚上,被卫若子无意撞破。也是在那一晚,我才知道,图谋了多年的恨事,却原来另有隐情。当时箭在弦上,一时之间改弦更张更有诸般举措。卫若子既在那时窥知我秘事,我自然容她不得。四平说得对,当时的局势,将她一杀了之,其实是最好的应对。”
卫若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过去式卫若子撞破他与福伯密会,被他逼着喝下哑药的事。她紧了紧身上披风,嘴里“嗯”了一声,表示正在听着。莫安之又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那时事态纷繁,局势微妙。于我而言,各方势力均面目模糊,敌友难辨。卫若子只要稍有异动,我经营数年,藏在暗中的一些隐秘力量,便不得不全部暴露在人前。”
“有时想,那时将她杀了,于她而言,或许会更好一些。我这个大哥另有一番面目倒也罢了,连她亲生父亲,也只拿她当成棋子工具,这怕才是她最受不了的。”
“不过,她终还是死了。”
……
……
见莫安之又是好一阵静默无言,卫若子便偏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脸“然后呢?”的表情。
莫安之怔了怔,再想了想,低声又道:“当年的隐秘我已查清,罪首既已不再是卫新元,那么,你无需担心我再会对卫氏姊妹不利。更无需日日担心我会杀你。”说罢,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却依然偏着脑袋,眉梢略挑了一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是一脸“然后呢?”的表情。
莫安之的眉头便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随着渐沉的夜色一起,越来越黑。
卫若子见他面色不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配合得太过投入,貌似有些过了。正想着怎么往回倒饬一下,却听莫安之在身边压着声音说道:“若儿,究竟要怎样,你才能不在我面前装了?”
卫若子把头低了下来,心中暗道:尼玛,你丫不是一天到晚在装么?凭毛只许你秀演技,不许别人装孙子?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半空,似乎就站在二人身后一旁,沉默地围观着屋顶并肩相偎的男女。只是就着月光清辉的映衬,莫安之那张脸现在已经整个成了黑漆漆的了。
他默默地打量着卫若子。许久,终于开口又问:“若儿,你真不懂我今日为何向你解说这许多?”
卫若子有些犯困。昨夜睡了一半,被杜沛然从床上扒拉起来。今天一天又是各种折腾,压根没机会合一合眼。她早已精神萎靡得像一滩烂泥,软趴趴地只想往地上哧溜。好在这屋顶地势险要,残存的理智还能告诉她:此时若是瘫软下去,势必会像一坨真正的烂泥一般,自由落体后,四溅飞散,保险不成人形。
强打着精神把头别过去,看着莫安之,把他的身躯往自己这边正了正,伸手在他胸口写道:“你想叫我怎样?”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卫若子叹了口气,无奈又写:“死心踏地毫无怨言义无反顾地做你的女人?虽然你长得挺帅的,但未免想得也太美了点。”
莫安之没有说话,但胸口明显起伏得颇为厉害。
卫若子睡眼迷蒙,压根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她此时已完全没耐心等他自己说透,索性就着睡意写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卫若子,便就算我是卫若子吧,总不能你把人弄哑了,连话都说不上了,还不许人再叫唤几声吧?最好笑的是,你这会儿还非逼着要我这哑巴,打心眼儿里笑着对你这个凶手曲意承欢。人能讲点道理不?”
莫安之揽着她后背的手臂已然僵直,双拳紧握,迎着她的目光看着她。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冷声说道:“若儿,你恨我。”
卫若子怪笑一声,摇了摇头。将他另一只手拖过来,在他手心划道:“咱也没你想的那般小气。都是造化弄人,谈不上谁恨谁。你看这事吧,原本就是因恨而起。咱们俩人之间,还是没有必要再搞得这般复杂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莫安之举着手,盯着她。月光下她的脸色一片坦然,倒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他忽然自嘲笑道:“你看得倒是透彻。”
卫若子耸耸肩,无奈摊手:这摆明了是老天爷在玩她,她若真搞得像他这般苦大仇深地,不正中老天爷下怀么?她才不上套呢。
莫安之沉默地坐了良久,忽然又笑了笑,低声说道:“若儿,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卫若子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若穿到我那地儿,八成眼里还是一样看不上我这样的女子。咱俩绝对不可能是蛤蟆看绿豆,一看就对眼的那种类型。
莫安之手上突然收紧,将卫若子一把拽了起来,双手拢握住她的腰,让她背靠在他的胸前,面向楼外。
夜已深沉,璀璨闪烁的星辰铺满苍穹,脚下夜色里的古城已然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近处脚下,偶有几拨府里的下人丫环们从回廊走道中穿过。她被莫安之胁持着摆出了那款《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露丝经典的造型,只差张开双臂迎风招展了。但迎面夜风铺过,和着初春夜晚清新缥缈的花香,沁入鼻间,撩人心肺。确实让人忍不住心神一阵荡漾。
卫若子终于明白露丝这个标杆白富美,为何会被杰克这一非典型性穷吊丝如此轻易地就,逆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