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胜利,开创了共军夺取国军坚固设防和十万重兵据守大城市的先例,揭开了战略决战的序幕。时间的沙漏转眼流变到了1948年底,辽沈战役解放了东北全境,淮海战役解放了华东大部。解放军胜利在即。鹏举回不到自己的部队,回不了故乡,他多少次埋怨自己为何没能死在战场上。
瑞凌为了说服鹏举脱离八路军,设置了诸多障碍,为他封锁了所有的关于解放军,关于国共战争的一切有利,或者不利的消息。她为鹏举布置了质朴而内容丰满的书房,为他安排了不够奢华,却足够舒适的生活;她关心国共战争的发展趋势,期盼着有一天,结束了同胞相煎的内战。她已经勾画好了战争结束后的生活蓝图,——重建济仁堂。
这一年多的岁月里,与鹏举“相处”,她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鹏举这个刚柔相济的表弟。无论这段情缘将来是怎样的结局,她都无法阻断自己内心日益膨胀的恋情。尽管她不止一次地为此而叹息,而落泪。然而,那份不解的情愫总会在不经意间,折磨着她的心志,使得外表冷莫坚毅的她,内心燃起了熊熊烈焰;多少年来,密封在心底,又悄悄升高的大厦,在不知不觉中坍塌成碎砖瓦砾。每天的每天,她虽然是距离鹏举近在咫尺,但她只能是守住内心那片不再有任何抵御能力的荒凉的废墟,憧憬着在这废墟上能够开出她希望的花朵。这一年外面的世界在解放军与国军,——解放与戡乱的战争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解放军从相对于国军的绝对弱势走向绝对优势,蒋介石眼看就要麦城之败。
一年多来,他受伤养伤,继而过着幽禁般的生活,生命在虚无中煎熬。那种流浪的,找不到组织,有家不能回的感觉,也许只有深陷其中者,才能体会到那种失落了魂魄般的虚空滋味。——苦闷、彷徨、无助。他像极了一只被囚于笼中的倦鸟,任凭丰满的翅翼翕动拍打,只是无济于事。他真正地品尝了孤助无援的尴尬。那天晚饭后,鹏举应了表姐之约,来到住院部后园。十一二月间的北方,正是数九寒冬的季节,万物萧条,西北风裹挟着寒冷的潮正肆虐着大地,闲来无事的人们不会轻易到户外消遣。鹏举和表姐都裹了厚厚的棉军衣,棉军帽,步子略有沉重地走在住院部后园。沉默良久,鹏举充满了激情告诉表姐,“表姐,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能这样消磨下去了,这样,既是没人杀我,我也会死的。表姐,我要回部队,请你帮助我。”
“你不惜一切低价?既是他们处分你,……你、你怎么会这样?!”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一起谈论过任何话题了,即使偶尔碰了面,也是打声招呼匆匆离开,鹏举隐约感到表姐似乎有许多心事瞒着自己。他在冥冥中觉得表姐绝不会支持他再回到解放军去,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觉得是该有些变故的时候了,究竟是怎样的变故,他心中并无底数。他不猜不出表姐究竟要谈什么。他只是感到自己再不能够就这样活着了。
在这空寂的后园,鹏举只听到表姐沉郁的脚步声,两个人就那样走着。沉默,伴随着寒风凛冽。瑞凌终于开口道:“鹏举,你……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盼望这场内战快点结束。可是真要结束了,我这颗心却是死了的一般。”
“怎……怎么了?表姐。”鹏举惊愕地停下了脚步,望着瑞凌。
“国民军就要完了。解放军,你们解放军真的胜利了。”
“啊!!真的,是真的么?!”
鹏举的心一阵激越的跳动,孩子似的,猛跑了几步,回过头来拉住表姐的手,我……我们终于胜利了。瑞凌的泪水奔涌而下,这要是个平常的日子,表弟这样拉住她的手,又是这样激情满怀,她该是怎样羞涩和欣喜啊!可是,在这国军大势已去的颓丧中,瑞凌不由得一阵心酸,……。鹏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皮球漏气般一声叹息“唉——,”模样像极了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
两人好一阵无语。
只有西北风裹挟着寒冷的气流,如无数枚尖利的银针刺着面颊,脚步声在风中咔哒咔哒地响着,沉重而孤寂。
“表姐,我……我是回不到解放军里了,我……我想回家。”
“回家?你回得了吗?!咱们的家庭可都是革命对象,据说土改运动闹得非常激烈,很多地方都在打土豪,闹共产。回去后怎么办,你想过吗?”
“我……我要回去,不管怎样,我也要和家人一起面对,……我再不能流浪在外了,把一切困难都留给家里人。而我……”两行冰冷的泪水,在鹏举面颊上慢慢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跟姐走吧!政府已经在安置退路了。”
蒋总统早在1946年10月携夫人视察台湾,就曾经赞美其:尚未被共党所渗透,可视为一片净土,今后应积极加以建设,使之成为一模范省,则俄、共虽狡诈百出,必欲亡我国家而甘心者,其将无如我何乎!
瑞凌说着看了看鹏举,顿了片刻,又说“我们到台湾去,有了台湾,就有了一切。也许我们会有将来,否则,否则我们是没有退路了。那边的政策,我们也了解一些。鹏举,千万莫在幻想什么回家,或者更蠢的是回解放军去,你……你回不去了,明白吗!……”
“别说了!!”
鹏举几乎是怒吼了。
鹏举一声霹雳般喊出了三个字。瑞凌猛一激灵,愣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撂下一句:“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瑞凌忍住眼里的泪水,匆匆向值班室走去。
鹏举站在那里望着表姐快步走开的背影,那背影渐渐拉长成一道光晕。足有一刻钟过去,鹏举无奈、茫然,自嘲般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步履散漫而沉重地朝自己的住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