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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战过后,国共两军都在战争的废墟上,寻找失散的同胞、倒下的战友。队伍,从冲锋声、喊杀声,再到沉寂悲凉;大地,从激越奔腾、烈火熊熊到狼烟余烬。打扫战场,比战争本身要残忍百倍、千倍。因为那是战争的幸存者面对战争的牺牲者的祭奠。祭奠那些被战争夺去了生命,为战争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的同胞,甚至亲人。
李世平带领搜救队没有找到张鹏举。风雨中面对那些横亘于遍野的伤兵、尸体,他们无从着手,迎着风雨呼唤,一具具查看,并不见音讯。无奈,他们只好暂且放弃搜救,回到宿营地避雨。
也许是对于英雄的崇拜,也许对战死者的怜悯,鲜血染红的土地上,狼藉、余烬、血腥、陈尸,遍地都是“冤死鬼”——英雄魂。在这沉尸的荒野,总会有一波波不同身份的人们,来为这苦难而悲哀的英雄们掩埋尸体,收殓英魂。祭奠,也许是人类最为慈悲的一种情怀,一种本性;即使是战场上的敌人,面对战死者的尸体,也不免心怀几分怜悯与痛惜。
铁门歼灭战使国军15师师部、64旅几乎全军覆灭。万余人战死的悲壮画面,无论是国军或是解放军,官兵的死伤,也许是悲哀而光荣的,——为国捐躯、光荣烈士。这些充满了悲壮色彩是词语,也许在那样的场所,悲壮、惨烈,已失去了言词原本的色彩。而有的,也许只是怎么打都不够解恨,也不够过瘾的激越和愤慨。然而,当面对横陈于野的尸体,有谁能不叹息落泪?!有谁不痛恨战争的残酷?!
在这被战争的烈火烧成了灰烬的土地上,解放军在寻找失去的战友,国军也在寻找他们失踪的官兵。尤其是那些有着良好素质的军官,他们大都具备了英气、正气、义气于一身。这样的人,战死沙场,既是敌人也会为其不幸牺牲而落泪,又怎能让其暴尸荒野。牺牲一词可以泯灭一切恩仇,英雄在人们心目中便成为永恒,既是曾经的敌人,也应该使其有一个最终的归宿——入土为安。这是人性的慈悲?还是人性的虚伪?也许是因为死了的英雄再不会站起来,对准敌人扣动扳机,人世间一切的利益和伤害,在战死者那里再不会激起蝴蝶效应。
掩埋尸体,是对于死者的一种祭奠仪式,是人性的慈悲。
张鹏举的“尸体”被国军搜救队的一个队员发现。
那天,大雨过后,张鹏举像做梦一般,从枪林弹雨,杀声阵阵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支撑飞扬着斗志的灵魂。“打过防线,就是胜利!……”他挣扎着起身,欲向敌人的防线冲杀。可是,他的身体像一条冬眠的蚕虫,既是蠕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他想喊,喉结咕噜了几下,并没有发出声音。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在身体上肆虐,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嗓子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干涩、憋闷。他挣扎、呐喊,然而,只能发出微弱的**。
一位寻找自己长官踪迹的国军士官听到了**声,紧走几步,寻声而至。他来到鹏举半是僵尸,半是活人的身旁,拨开压在**者身上的尸体,见是一个解放军干部,血肉斑驳,气息微弱地发出生命最后历程的**,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坚强的呐喊。那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求生。国军士官犹豫片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扶住鹏举被雨水浇铸得透湿冰凉,血肉模糊的身体,给他喂了一点点水。水润湿了鹏举干裂的嘴唇,焦渴的喉咙,也滋养了他的生命。他的喉结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沙哑而微弱的声音,“打、打……过、过去。”士官的手颤抖了一下,放开了鹏举的身体,鹏举轱辘一下,再次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士官起身,整了整风纪,顿了一下,迈步走开。
鹏举的**声似乎在他耳边回响。士官的大脑被鹏举的**声搅乱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是为自己造孽。假如……”士官愣在那里,脚下似乎被一种藤蔓纠结缠绕着,他犹豫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喟油然而生,灵魂深处泛起一丝怜悯,一丝自责。他暗自慨叹“这该死的战争啊!都是炎黄子孙……。”
士官终于折转身,三两步回到鹏举身边,扶起鹏举,凝视,复又放下,走开。士官急速地在附近搜寻,满眼横陈的尸体,令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怎么办?这人活着。解放军——**……”难道?犹豫,纠结。最终士官猛然迈开步伐,来到鹏举身边,他迅捷地脱下自己的军装,裹在鹏举身上。
他把鹏举背到收容伤员的军用救护车上,医生惊异的目光凝视着那位只穿了**的士官。问“怎么回事?”
士官气喘嘘嘘“啊,长官,长官的衣服……都炸烂了,又淋了雨,身体虚弱,……。”
医生和护士们查看了鹏举身上的伤,都被吓着了。他大腿根儿上的子弹几乎是贴着男人最宝贵的部位穿过去的,上身,胸部、肩部都有严重的枪伤,三颗子弹从不同的位置穿进他的胸膛,若有分毫错位,就打穿了肺部。医生禁不住轻叹:“命真大啊!”
“必须尽快手术。”一位女医生的中底音,坚决而铿锵。医生从鹏举的被炮火改变了原样的褴褛的衣服上,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但医生的职业操守就是救死扶伤,他们谁也没有闲心追究鹏举是哪个部队的。面对鹏举微弱的生命体征,医师大呼失血过多,紧急输血。一位医生沉着脸出来,看见士官瑟缩在那儿,着急道:“你还在啊?伤员急需输血,……”
“我是O型,医生。”士官急切道。